神魔篇：十三

酒楼客流量可是大得很，一个下午竺珺便已经累得不行，虽然有另外两人一块帮忙，但毕竟是跑堂，与他干系不大。偶尔人少的时候，他们会来帮助竺珺拖地擦桌子。有时候还得对上秦竹沅舅母那一幅死板的脸，说起来这舅母手脚很麻利，步下生风，不过她这脾气可是差的不行，动不动便发起牢骚，一点不顺心就对三人又是打又是骂，但时常又能见到她一个人对着空气絮絮叨叨。

对此，秦竹沅常常会给他们送一些消炎药，她也经常对三人说“自从舅母她丈夫去世，婆家闹过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有时候还会胡言乱语的，大家，也当是包容一下吧。”她卷起衣袖，露出来的胳膊上布满了烫伤痕迹，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因为自己也是舅母一点一点拉扯大的，知道她的不容易，一路走过来，舅母所承担的远不止眼前所见的那么简单，可生活就是如此，要逼疯一个人不过是弹指一瞬。

竺珺坐在桌边，放下烛台，烛火跳动的光亮倒映在他清澈的眼底，他忽然间感到如此的无力，自身力量的微小，纵使前方道路，选择的方向再多，到头还是无功而返，只能是被时间的洪流推搡着前进。他思量许久，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兄长曾说过的话，一蹴而就终不成，一瞬的强大并不能证明什么。他心中万千思绪化为一声叹息，当回过神来时也已经是日沉西阁，燕归巢，夕阳映出一片火一般燃烧着的余晖。

华灯初上，集市里大部分小铺子已经早早关门休息，若像旅店，酒楼或是妓院之类的打烊自然会来得晚一些。手中刚洗净的盘子也是半天下来最后一个了，竺珺放下挽起的袖口，起身忽然感到一阵晕眩，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他扶着桌子边缘，足足两三分钟才缓过来。腰间的旧伤似乎又有些复发的感觉，又酸又痛，很是不舒服。

“辛苦啦，来，吃完早些睡吧。”秦竹沅递上一些冒着热气的饭食，苍白的面颊又增添一抹疲倦之色。他没有多说话，便回到自己房间，从后厨到三楼房间要走一段嘎吱作响的老旧木板楼梯，在打烊熄灯之后昏暗的环境里点上一盏灯火微弱的烛台，楼梯间的响动能在楼道来回碰撞，总听得人心里发怵，但他却感觉不到，仿佛昏暗的环境更能让他心安。

街上最后一家店打烊，灯火熄灭，黑漆漆的街道没有一丝亮光，油纸随风飞扬，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夜深时刻，竺珺却被异响惊醒，他一向睡眠很浅，这声音的源头便是嘎吱作响的老旧木板楼梯。可这么晚了，其他人睡的都比他早，这里只有一个房间，况且谁没事上三楼。

只听外面的声响越来越近，楼梯尽头再一小段路便是自己房间，可他听到木板嘎吱声却听不清来人的脚步，想是那人脚步轻盈，或来者不善，亦或是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他慢慢掀开被子，走到桌边，忽然想到点灯可能引起外面那东西的注意，伸向烛台的手也便放了下来。

可外面忽然变得非常安静，木板的嘎吱声也停了下来。就这样僵持近五分钟，嘎吱声又一次响起，这次声音反而越来越小，想是那人离开了。这一出倒是把竺珺闹得再也睡不着，但他也没有去开门察看，只是坐在床边等待天明。

“你说，你昨晚听到有人在楼梯走动？”秦竹沅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种奇怪的事情可从来没有发生过呢。没等细想，舅母的大嗓门就从后厨传了过来，“哎呀！这怎么回事！”只见原本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厨房内，四处都是菜叶，菜篮也被倒翻过来，昨天傍晚买来的鸡蛋也打碎了一地。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始准备中午菜品，秦竹沅有些着急，“这可不好办，你们俩赶紧去外面再买一些来吧。”她从钱袋中拿出一些钱来递给两位小工，嘱咐好后便和竺珺一同收拾厨房内那一摊杂乱。

可当收拾的时候，他看到竹篮背后墙面贴着一张黄纸，上面以朱砂画符，在人印象中这是拿来驱魔镇邪的符箓，“请问，这纸符是用来镇压什么的吗？”秦竹沅端着一叠碗放到一旁柜中，“不知道啊，只是之前这里来过一个道人，他说这里有凶煞之气，就画了这样一个符贴在这就走了，连给他钱都不要。”说着，走过来细细端详这符箓，之前她也没怎么认真看，这确实是镇压邪祟用的，想来感到有些寒毛倒立。

他忽然意识到昨晚发出那声音极有可能不是…人。但开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赶忙将竹篮放回原处，投入到工作中。酒楼也许就是这样，一旦忙碌起来就容易忘记时间。

一直到天黑他都没停过，一天过去的是那么快，等到招待完最后一位客人后他才能够休息，竺珺抹去额头间的汗水，这么下来倒是累得不行。不过这样忙碌的生活也好，至少没有之前那样强烈的虚无感，或许这种充实便是他想要的吧。

回到房间的他觉得浑身软绵绵，似乎已经不受控制，昏昏沉沉地也便早早地休息了。

当然这一夜依然不好过，梦境中他似乎又被拉入某一个奇怪的地方，而面前又是那个让他难受到想要逃离的人，不过那人还是像先前一样，居高临下以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但没过多久，那人闭眼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转身离开，消失在周围如同浓墨一般的黑暗中。“这是什么意思。”竺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这动作是什么意思，周围一丝深紫色光辉缓缓闪现，指引着他，又好像在讲述着一个故事：

二十年前，这里原本也是一家酒楼，可掌柜的不知何故将它出售，可没过两天，这就有一位女子自寻短见了，还是头着地啊。

邻里说这女子生前也是大美人，性子温柔内敛，又擅长歌舞，可惜就是有个不争气的丈夫，为了一点小钱把她让给了妓院，她在妓院吃尽苦头，丈夫倒好，开起了酒楼赚了大钱，对她不管不顾，反而与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女子对这负心汉恨之入骨啊，她饱受苦楚哪一次不是为了他？女子再也忍不住，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而这天杀的却说不认识她，不认识这是哪里来的风尘女子。都说负心容易遭天谴，酒楼盛极一时，可忽然之间客流量就少得厉害，很快这里有名号的酒楼便不再有他什么事了，从大市排名，直到集市尽头也不见这号。掌柜的亏得不行，只好关门灰溜溜地带着第二任妻子跑了。隔了两天，那女子又一次出现在这已经关门的酒楼顶上，目光呆滞又空洞，哭得梨花带雨令人心疼，嘴里念着：我死也不会放过你。随后，从楼顶一跃而下，一个鲜活的生命也从此消逝。可悲，可叹。

可女子执念极深，化为怨灵徘徊在她生前所在的地方，而前夫在离开后便患上了绝症，七日后，正是女子的头七，那位负心汉也一命呜呼。可女子的执念是亲手将他送入地狱，执念不除，灵魂无法转入轮回，她也只能日夜徘徊在这里，怨念也越来越深，直到一位道法极深的道士来此，设下祭坛将她封在了废弃的三楼，也就是这阁楼。

至此，影像却忽然消失，那人面色一沉，梦境也突然间中断。他又一次从梦中惊醒，而门外传来敲门声，准确来讲，是什么东西在砸门，一顿一顿，似乎是跳着进行的，他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梦境所讲述的女子，正是头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