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打住

“这个恶妇陷霍图部于如此境地。”时影冷冷，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到了每一个战士耳边，“我奉帝君之命来此，诛其首恶，胁从罔治!赤王已经带兵前来，帝都的骁骑军也即将抵达——你们这些人，难道还要助纣为虐，与天军对抗吗?!”

“……”荒原上，铁甲三千，一时间竟寂静无声。

朱月心里紧绷，用流着血的手默默从地上捡起了那把伞，不声不响地往师父的方向挪去，生怕那些虎狼一样的骑兵忽然间就听到了号令，一起扑了过来。

还是师父身边安全。

然而，寂静中，忽然听到了“当啷”一声响。

一张弓箭从马背上扔了下来，落在雪地上。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原来是柯尔克自己解下了弓箭，扔到了地上，他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回头对身后的战士们道，“一切都是我母亲的错，霍图部不能对抗帝都天军，不然灭族大难只在旦夕——大家都把刀箭解下来吧!”

“……”战士们看到他如此的做法，踌躇了一下。

“你们真的要逼霍图部造反吗?快解甲投降!”柯尔克有些急了，生怕局面瞬间失控，厉声大喊，“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是我们家犯下的罪，不能带累你们父母妻儿，更不能带累霍图部被灭九族!请大家成全!”

他话刚落，慢慢的地上传来兵兵乓乓的声音，战士们都解下武器扔在了地上。

“各位千夫长，分头带大家回大营去!”柯尔克吩咐，声音严厉，不怒自威，“各自归位!没我命令，不许擅自出来!”

很快，雪地上便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几个人。大妃看着这一切，拼命张大嘴巴，睁大眼睛瞪着自己的儿子，她恨儿子就这样屈服了。

“柯尔克亲王深明大义，实在难得。”时影不作声地松了一口气，对着柯尔克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并未卷入此事。等到事情完毕，自然会上诉帝都，为你尽力洗刷。”

“洗刷什么?"，柯尔克摇头，惨然一笑，“我母亲在我眼皮底下做出这等事情，我身为霍图部的王，竟然毫无觉察，还有何脸面为自己开脱?”

他往前走了一步，对着时影单膝跪下，道：“事情到此为止，在下身为霍图部之王，愿意承担所有责任。只求大神官不要牵连全族，那柯尔克死也瞑目——”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翻，拔出一把匕首，便往脖子割了下去!

时影身子一震，手指刚抬起，却又僵住。

“别啊!”朱月失声惊呼，却已经来不及阻拦，柯尔克决绝狠厉，一刀割下了自己的头颅，身首异处。

她低头看看柯尔克，又抬头看了看时影，脸色苍白。

时影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神色不动。

大妃在地上挣扎，想要去儿子的尸身旁，身体却怎么也不能动。泪水终于从这个一生悍勇残忍的女人眼里流下来，在大漠的风雪之中凝结成冰。

朱月在一边看着，心里百味杂陈，身体微微发抖。

“既然你儿子用自己的血给霍图部清洗了罪名，那么，我也答应他此事到此为止，不会再牵连更多人。”时影说着，从袖子里飞出一条银素，瞬地将大妃捆了一个结实，“只把你送去帝都接受审讯，也就够了。”

他俯视着地窖里密密麻麻的人瓮，眼里露出一丝叹息，忽然间一拂袖——雪亮的光芒从雪地凭空而起，如同数十道闪电交剪而过。

“不要!”朱月大惊，失声。

然而已经晚了，只是一刹那，那些人瓮里的鲛人，就全都死了。

“为……为什么?”她看着时影，颤声问，“为什么要杀他们?”

“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多活一天多受一天折磨，为什么不让他们干脆死了?”

时影俯身看着她，微微皱眉，“难不成，你还想让我把这些没手没脚的鲛人都一个个救回来吗?”

“难道不行吗?”她怔怔，“你……你明明可以做到!”

“不值得。如果是你被装到了酒瓮里，我或许会考虑一下。”时影从她手里接过了伞，走到了柯尔克的尸体边上，低头凝视了片刻，叹了口气，“可惜了……这本该是一个很出色的王啊!他的死，是空桑的损失。”

朱月默默看着，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过。

一天之前，她还从心里抵触和厌恶这个人的，因为他要强娶姐姐，只是却从来没想到，他就这样死了——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缥缈，瞬息万变。

时影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他是一条好汉。如果阿颜嫁了他，其实也不亏。”

“你……”朱月看着他，声音再也忍不住地颤抖起来，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救他?你……你当时明明是可以救他的!为什么眼看着他自杀?”

时影垂下眼帘，“我为什么要救他?”

朱月愤然，一时血气上涌，却没胆和他顶起嘴来，她的师父，一向深明大义，有自己的见解。

时影看着怔在一旁的徒弟，无奈的叹气来到她面前，抬起手指，从她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处移过，触摸之处血流立止，“好了，事情结束了，我送你回家吧——”

“回家?”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退，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她怎么回家？再说，她是替嫁的，回来就露馅了。

“现在事情闹成了这样，阿颜也不用出嫁了，我带你和她会合。”他审视了一下她的表情，又道，“放心，我亲自送你们回去，一定不会让你挨父王的打。”

然而她却缩了一下，喃喃：“不，我不回去!”

“怎么?”时影微微皱眉。

“回去了又怎样?姐姐还不是又要被他打发出来嫁人?”她不满地嘀咕，顿了顿，又道，“不如我们跟你去九嶷山吧!对了……你们那里真的不收女神官吗?姐姐她宁可去九嶷出家也不要被关回去!”

“……”时影哑然，看了她一眼，“先带你跟阿颜会合。”

“噢。”朱月不敢拂逆他的意思，只能乖乖地跟了过去。

时影带着朱月找到朱颜会合，然后带她们回了金帐。

只不过一夜而已，玉绯和云缦见了她倒像是生离死别一样，朱月看着时影心里有些忐忑 ，便随口打发她们出去。

时影悠然的在一旁的案几上铺开了信笺，开始写信，却果然没有放过这个教训她们的机会，冷冷道：“你看，连侍女都为你们担心成这样子，就想想你们父母吧。

“……”朱月心里一个咯噔，也是有些后怕，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朱颜她小小地“哼”了一声，嘀咕：“还……还不是因为你?否则我早就逃掉了。”

“说什么傻话?”时影抬起头来正眼看着朱颜，眼神严厉起来，“你是赤之一族的继承人，难道因为一门不合心意的婚事，就打算装死逃之夭夭?你还让阿月替嫁，你有没有长姐的样子？”

“师父你别说姐姐。”朱月替姐姐说话。“一门不合心意的婚事已经这么麻烦了，换了让你去娶一个猪一样的肥婆你试试看?”

“……”时影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朱月被他一看，顿时又心虚了。娶母猪还是母老虎，他估计还是做得出来的。不过，大神官不能娶亲，他也没这个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