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恁时相见早留心（二）

"这年我已经十七岁，拜入师父门下有三年多了，诗书武功都已学了不少。身子高了，头发也长，有时在水中照照，便像师父画里的仙女似的，模样儿还真好看。"

不单单二师兄尤其关照我，大师兄也是，除却偶尔的目不转睛，他还喜欢跟我说几句玩笑——他本是不太爱闹的人的，老是愁眉苦脸，不大开心。但代师父来教我诗书的时候，真真和往常不太一样。"

被人关注、偏爱着总是好的。

年岁、见识限制了不过及笄的梅若华的思想，使其沿着一条看似正常的道路延展开去，待至清醒，只见面前沟壑纵横，杂乱交错，已不可回头。

像是步入了一张巨网之中，是天然的陷阱。

原始的诱惑……

一日，亭中积翠，一副字在郁郁苍苍的流逝间，应运而生。

梅若华搁下笔，在原地静静端详了一会儿，耳边忽然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她蓦地一笑，丢下字，一阵风般跑了出去。

"超风！"

梅若华的心里坠了一下，期望落空似的背过身去。曲灵风连着几步跨过来，样子倒有些鬼鬼祟祟，慌忙看了一圈，拉起梅若华的腕子迈进亭去。

梅若华随他拉着，心中有些诧异，"大师兄，你不是跟师父说，这几日不来找我了么？"

"我何时说的？"略一思忖，闭口不说，过了片刻又道："师妹不喜大师哥来么？"

梅若华歪了歪脑袋，认真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希不希望大师兄来。可那一瞬间的她，人浮在怅然之上，悲哀之下。

她有些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无形中发生了某种深刻的变化。

天转青黑色了。

曲灵风越过她往那张小石桌上看，几片纸墨散着，有的潇洒清瘦，他一眼就明白，是师父的；而有些隽秀娟丽，他不看心中明，是小师妹的。

那些墨迹，虽放置杂乱，却又心照不宣地楚汉为界，其中啊，有一道肉眼不见的天堑。

曲灵风思绪从上面移开，随手从师父众多的笔迹中拾取一张，风神骨秀，淡淡的墨写在白白的纸笺上。他粗略一扫，一声不响地又将那张纸笺放回。

梅若华打眼一瞧，见他神色古怪，眼神更是异样，不免心中嘀咕，索性问道："怎么了？师父拿来让我照着抄的……'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她将那纸拿起来，细细看着，约莫明白，却不懂其间典故。"师父这字如此漂亮，我怎么学不到这万一。唉……"

搁下时，曲灵风顺手揭过一张白纸盖在第一张纸笺上。只不过，白纸不白，仍可见师父放荡不羁词句。

"江南柳，叶小未成荫。十四五，闲抱琵琶寻。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梅若华脸上忽然热了，一颗心怦怦怦地乱跳，心慌意乱，便想夺路而走。

曲灵风拦住她，"小师妹，你坐着。"

梅若华定了会儿心，轻轻地问，"是师父作的词？"

曲灵风道："这是欧阳修的词，不是师父所作。"

梅若华舒了一口气，松了下来。

曲灵风又道："据书上说，欧阳修心里喜欢他的外甥女，做了这首词，吐露了心意。他见到十二三岁的外甥女，在厅堂上和女伴们玩掷钱游戏，笑着嚷着追逐到阶下天井里。欧阳修见外甥女美丽活泼、温柔可爱，不禁动心。后来外甥女十四五岁了，更加好看了，欧阳修已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他只好“留心”，叹了口气，做了这首词。后来给人见到了，惹起了挺大风波。欧阳修那时在做大官，道德文章，举世钦仰，给朝里御史们大大攻击。其实，他只心里赞他外甥女小姑娘美貌可爱，又没越礼乱伦，做诗词过分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师父为什么特别爱这首词，写了一遍又一遍的？”

他左手中执着一叠白笺，扬了一扬，每张笺上都写着——

“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