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二）

“你爸是臭流氓！欠我爸的钱不还！还偷钢厂里的钢铁卖钱！”

“你爸跟人赌钱，把钱都输光了，还欠了一大堆账，把自己的小拇指剁了抵账了。”

“你爸把你大爷和你爷爷的腿都打折了！你爸连他自己的爸和哥都打，真是畜生不如！”

“你爸喝醉酒，把我妈的脑袋打出血了！我今天也要把你的脑袋打出血！”

“你爸去坐牢啦！”

“你妈不要你啦！呸！没爸没妈的野种......”

“啧啧......没人给你买新衣服吧？穿着别人给的旧衣服，还全是补丁......”

嗯，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个世界的温柔，每每回忆小时候，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捆绑在刑场上的罪犯，被剥夺了所有自尊，被扒得精光，承受着周围所有人的凌虐和嘲讽。

可是明明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错啊......小时候，高阙就连看到街上无家可归的乞丐都忍不住想哭，他知道那种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所有人驱赶和厌恶的滋味有多难受；他会帮村子里没有儿女的孤寡老人挑水、拾柴火，会把自己的零食给他们吃；他喜欢小动物，收留了不少的小猫、小狗；有一年冬天，村里来了一群杂耍的，他看着那些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哥哥和小姐姐，同样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服，十分卖力地在寒风里表演着翻跟头、吞宝剑、枪头刺喉咙、胸口碎大石，突然就忍不住地留下眼泪，他央求爷爷收留他们，给他们煮面条吃。

嗯，所有人都夸他善良，夸他和他那个混蛋父亲不一样。而他也很享受别人给自己贴上的这个善良、无害的标签，就好像这是一把保护伞，能够让别人把他和他那个混蛋父亲区分开，不让人联想到“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甚至急于让别人认为他和父亲没有任何关系似的，别人骂他父亲是混蛋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骂，极力和父亲划清界限，这让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地哈哈大笑。那时候，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定很让父亲伤心吧？可是父亲从来没有责怪过自己，反而在醉酒后，搂着他痛哭流涕：“对不起......爸让你受苦了......”

他诋毁父亲的这种行为真的很奏效，那些被他父亲得罪过的人，渐渐地真的不再把他当做父债子偿的报复对象了。

自己这一生......真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啊。

从父亲去世之后，渐渐长大，他才终于懂得父亲的无奈和宽宏。一个父亲能够容忍自己的儿子在外人面前咒骂自己是混蛋，是因为这个父亲也知道自己犯下的数不清的罪行，得罪了数不清的人，为了不被那些人报复，这是这个儿子唯一的生存之道。而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呢？他们看着这个儿子咒骂这个混蛋父亲，以这种方式讨好着他们，就像是看着一个跳梁小丑最精彩的表演，让这个父亲心如刀绞，就是他们最好的报复了。

杀人诛心，所以他们都是刽子手。

整个世界的人都是。

“爸......”高阙咬紧牙关、钻进双拳，浑身发抖，怒瞪着的双眼中涌出泪水。

“去死......都去死。”他闭上双眼，将全身的所有力量都积压在松果腺上，宛如一朵收拢花瓣、渐渐沉入深渊的黑色睡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