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某监狱内——
阴暗狭窄的囚室里,一浑身是血的少年卧在散发着恶臭味的柴草上,抱着自己不断颤抖的身体,伏在膝头低声抽噎。
他瘦削的身子上满是鞭痕,很显然他受到过重刑。他从头到尾没有一处地方是完好的,被血浸红的衣服和溃烂的伤口黏在一起,轻微一动,就是洞穿心灵的疼痛。
然而再痛,也比不过心痛。
那日在云深不知处后山,他努力保持着清醒,装作昏迷,只是为了最后听一次那个人的声音,哪怕是听到他恶毒的咒骂也可以。
冷,好冷……
凉意侵透了他的四肢百骸,江辞拽了拽勉强敝体的衣物,却牵连到了伤口,一阵刻骨铭心的疼痛传来,他仰起脸,咬着嘴唇,散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两行透明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
那日他没有来。江疏影痴痴地想。
或许,真的是你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江疏影。那天桃林中的拥吻,本就是上天施舍给你的一场梦而已。可能对方只是一席醉言,而你竟当真了。
哈哈哈……你真是,可笑至极。
江疏影勾起唇角,想要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声,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倒是眼泪更加肆无忌惮涌出,滴在潮湿的柴草中。
蓝星池那般高贵之人,怎么可能喜欢上你这样的污秽之辈?或许,遇见你,才是蓝星池这一生最大的污点吧。蓝星池怕是永远也不想再遇到他了,谁愿意和一个任人宰割的魔族余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呢。
一缕清晨的阳光从狭小的窗口挤进来,吝啬地照亮了仅一方狭小的空间后,就再也不施舍给这个人更多的光明了。
江疏影透过被鲜血模糊的视线,怔怔地望着那抹光束,恍惚间看见一个纤尘不染的白衣少年逆着光,回过头,对他展颜一笑。
眼睛一眨,那白衣如雪的少年又换作了另一番冷漠的神情,厌恶地瞥了他一眼,转身拂袖,迈步走开了。
他仍然不染纤尘,而江疏影已经深陷泥污。
江疏影绝望地闭上眼睛,周身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知道,今天是“问罪”的日子。
所谓问罪,就是通过某种方法,迫使罪人承认自己所做的一切恶事,然后根据“罪行”的多少来判定处置方式。
他被关在这里三天了,王霄迹自然也私自对他用过刑,以公报他和江疏影的私仇。他的儿子,王烁虽然刚及弱冠,其心狠手辣程度却是超过了无数成年人。
他用烙铁烫过江疏影的胸膛,发现了江疏影腹部旧伤未愈,再次用火烧过的匕首将之一寸一寸地挑开过。
可江疏影忍痛的能耐却也是令人叹服,王烁纵然是用尽了一切方式来折磨他,却始终没有如愿以偿地听到他向自己说过一个“求”字,甚至连惨叫都没怎么发出过,直到把自己的嘴唇舌头都咬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也没有求过他一个字。
对于疼痛,江疏影其实早就习惯了的。不管是在21世纪还是在这里,痛苦是他一直以来都在承受着的。他身上很多处伤口因得不到救治而溃烂了,有的伤口可以看见里面的森森白骨。
头昏昏沉沉,江疏影闭了闭眼,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听到铁门被打开的声音,将尚在浅寐的他吵醒了。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到的是两个看守监狱的守卫。
其中一个不耐烦地说:
万能人“时间到了,快走快走。”
说着,就和另一个守卫一左一右,把他从地上架了起来,向外面走去。
江疏影知道,是问罪的时候到了。
正午间,闽南浮生坛上,已经坐满了各大家族的人。王霄迹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左手把玩着茶杯,右边胳膊始终藏在宽大的袖子里,乜眼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看到代表云梦江氏的紫色锦旗时,阴邪地笑了笑。
蓝忘机看着魏无羡越来越消瘦的身体,和他眼眶上好像永远都消不下去的红色,虽是心疼,却也无从安慰。
他能体谅魏无羡的心情,他也很
担忧江疏影的安危。但是他必须始终陪伴在魏无羡身边,让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放弃过他,没有放弃过江疏影。
蓝忘机伸手握住魏无羡的手,把他轻轻带进自己的怀里。魏无羡再也抑制不住,把脸埋在他的怀里低声抽噎。
蓝曦臣“晚吟。”
蓝曦臣深色的眼眸中有的不止是温柔,此刻还有明显的心疼。他伸手拍了拍江澄的肩膀,道,
蓝曦臣“你一定要振作啊,江辞他……总会有办法的。”
江澄这次被他猜透了心思,并没有再反驳。他沉默不语,只看着前面的王霄迹发呆。
金凌坐在兰陵金氏宗主之位上,表情是一副当宗主该有的尊严,可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却不自觉的捏成了拳。
忽然,一只白皙纤长的手伸过来,包裹住了他的手背。金凌一怔,转头看到的是蓝思追的脸。
两人对视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金凌没有挣开蓝思追,而蓝思追把金凌的手握地更紧了一些。或许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安慰吧。
顾清浅坐在指定的位置,云风笺作为栎阳顾氏临时收养的孩子,也坐在顾清浅的身边。他一直对自己捅了江疏影一剑耿耿于怀,良心不安。
云绮烟归根结底也不是江疏影害死的,看得出江疏影自己也对这事也挺愧疚,再加上他之前还骂那么难听……
看了看顾清浅担忧的神色,云风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王霄迹“时间到,带花忆卿”
话音方落,两个守卫架着一个虚弱至极的人走上前,将他带到中央万人瞩目的位置,让他跪落。
江疏影的双手被绑在身后,一身被鲜血侵透的衣服还不及换下,不能结痂的伤口出漏出殷红的血。
在阴暗的监狱中待的久了,普一见到阳光,江疏影半眯着眼,抬头扫了一眼,冷笑了一下。
他看到了姑苏蓝氏的位置,看到了蓝忘机,蓝曦臣,魏无羡和蓝启仁,可是并没有看到那个他最希望看到的人。
算了,无所谓。反正这种求而不得的感觉他经历的多了,从心尖上割舍一个人,又有什么不容易?
——可是,那个人若是长在了他心窝里呢?
看见他的那一刻,金凌蓦地懵住了。他转头朝着王霄迹道
金陵“不是说只是临时看管吗?你们就是这样信守承诺的?!”
江疏影身上明显是鞭子留下的痕迹,纵然是瞎子也看得出来。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某位宗主在落井下石,公报私仇。
王霄迹斜眼看向金凌,不等他开口说什么,他的儿子王烁怒吼道:
王烁“放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金凌,不要以为你成了兰陵金氏家主就了不起,你充其量只是个金家小辈!”
金陵“你——!”
金凌被噎了一下,恶狠狠地瞪着他。
蓝思追面色不善地看了王烁一眼,握着金凌的手指紧了紧,继而又看向魏无羡的方向。
魏无羡和江澄精神已经受过莫大的打击,此刻他们脸上实在没有更加惊讶苦楚的神色,只是不约而同看向王霄迹的眼神中是万丈寒渊。
王霄迹似乎对自己儿子为自己争辩一事甚是得意,声音上染上了一丝慵懒:
王霄迹“花忆卿,开始你的解释吧。在义城救走云无涯的,是不是你?”
闻言,江疏影抬起眼眸,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回复了他一个冷笑。还记得那日他扬着鞭子抽自己时的禽兽不如,现在又站在自己面前义正言辞的兴师问罪,怎么不叫人感到嘲讽
?
简直就是个衣冠禽兽。
他冷冷看着衣冠禽兽,淡淡道:
江景辞“不是。”
鸦雀无声。
坐台上的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明所以。江疏影说的是实话还是假话?那天在崇阳,可是他亲口告知众人,救走云无涯的就是花忆卿。
王霄迹眯了眯眼,再度盘问道:
王霄迹“云深不知处那场瘟疫,是不是你干的?”
江疏影垂下眼眸,语气轻描淡写道:
江景辞“不是。”
魏无羡蓦地睁大眼睛,与江澄对视了一眼。他们几乎可以确定,江疏影云淡风轻说的这两个“不是”都是真的。
当然,相信他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个人而已。
万能人“花忆卿,你敢做不敢当,枉为君子!”
万能人“死到临头,你如果乖乖承认还来得及。”
万能人“还费得着跟他讲道理?直接杀了!”
金凌环视着周围的恶言恶语的人,刚想说些什么,而就在这时,跪落在中央的少年冷笑了一声,扫向这些一口一个“君子之道”的禽兽,笑道
江景辞“说完了吗。”
明明是一句询问的话,因为语气太过冰冷而被他生生说成了陈述。
片刻不再有人说话,江疏影又把目光投向王霄迹,拔高了好几个音调道:
江景辞“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信不信由你们自己决定。”
江景辞“等我说完之后,你们想杀我也不迟。”
顿了顿,他冷冷道:
江景辞“但是你们要仔细考虑我今天说的每一句话,时刻做好准备。”
江景辞“别到最后,不明不白死了还不知道。”
他说完这番话,抬起一张肮脏的脸,一双眼睛却还是如往常一般熠熠生辉。他终于正眼从魏无羡,蓝忘机,江澄,金凌,蓝思追,蓝景仪,蓝曦臣还有蓝启仁的脸上——扫过,只是一眼,又匆匆地移开。
他怕他看多了,会舍不得走。
沾衣不足昔,但使愿无违。如果我的死,换来的是你们一生无忧,那我也算是不违本心,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