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所以然（四）

有人心里在意，但不明所以，揣着明白装糊涂。

　　——《糊涂志》

　　我当时在干什么呢？我坐在一棵树下出神，只听到有人大喊死人了。

　　我回过头去，才发现人密密麻麻的人群簇拥起来，正是不远处的广场，随城的冬天很是漫长，天气大都阴郁，今日是难得的暖阳高照，江畔有个广场，有阳光的时候会有渡冬的候鸟栖息，我们是去那里拍照记录的，就在如此的艳阳里，令我们意外的是，有人死了。

　　面对有人死了的消息传出，说不惊讶是假的，所以我也立刻起来，往人群处挤，希望能看到具体发生了什么。

　　我挤进人群，确是大骇，我看到广场上血泊里躺着的那个人，我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感觉天旋地转，好像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好像马上就要魂归故里一般，春琴的声音在我耳畔回荡，是那样清澈好听的童音，她说她走了，这次真的走了…

　　我不知道这些究竟是真真切切的发生着，还是就连人群的嘈杂都是我想象出来的，我的精神岌岌可危，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件发生得那样突然，就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给我，更何况是思考呢？我快疯掉了，头痛欲裂。

　　我蹲在地上，看着血泊中躺着的人，人群向这里聚拢，就这样，我晕倒在人群的嘈杂中…

　　之后，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又回到了何舟，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周围有人走来走去，但是我说不了话，也无发动弹，我躺在床上，像个病危的植物人。

　　但是我的眼睛是睁开的，我能看到所有人和所有场景，不过仅此而已，我什么也做不了，无力涌上心头。

　　我转悠着我无力的眼珠注释着在我病床前走来走去的少年，那个孩子脸色很苍白，也很瘦削，像极了几天没有吃饭的饿殍，但是他的眼神确实是明亮的，他看着我，眼睛里没有我从前看过的任何人眼里凄楚和同情，他好像在完成一件功可为等待夸奖一般的神情，更贴切的说来，就像一只饿极了的狗，为了得到主人的投喂而疯狂摇尾巴一样的眼神，很是诡异的少年手里拿了一束花，他最后走到我的床头柜旁，把它放了上去，接着他又踌躇了半晌，说了一句话：“一定很痛吧。”

　　那句话很冷淡，冷得像冰块，或者，还有什么比冰块更冷的？

　　我看着他，却不能回答。

　　挺痛的，但是我没有知觉。

只我们两个人 。

　　他看着我，又说了一句：“真是出乎意料的悲哀。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讲，但是现在却不能够了。”

　　他神色凄然，就好像这里躺着的人是他一样，他继续说：“我马上就要搬走，这里留下了太多的不美好。”

　　他看着我，眼神闪烁而犹豫：“不过我真的有很多事要跟你说，但是我又害怕，可是现在我就算告诉你了，我也看不到你的表情，因为啊…你根本就没办法做出反应了，你是个植物人了。”

　　我看着他，眼睛都无法转动，就死死地看着他。

　　“他们说你会一直这这样，我也不确定你那天到底看到了没有。”他苦涩道，随即露出单纯和善地笑，“不过就算你看到了，也没关系，我也不用再告诉你了，因为是没用的，确实是没用的，我要离开这里了，只可惜还没来得及认识你。”

　　他垂下头，开始喋喋不休。

　　“今天天气很好，不过是我最后一天来看你了，以后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一直这样呢？我们还会遇见吗？”

　　“听说你没办法在恢复了，所以世界上好多东西你都感受不到。”

　　“你知道吗？我昨天失去了一个玩偶，我妈妈用剪刀把它剪碎了，她告诉我是玩偶自己把自己剪碎的，我不信，但是没办法…”

　　“爸爸说，我再也不会见到她了。而我在想，是见不到玩偶了，还是见不到她了呢？”

　　…

　　对我来说，他说得好奇怪，但是却带有很厚的忧伤，他在哭，脸上没有表现，而心里却不断冒泪，不亚于躺在病床上的我，想哭哭不出。

　　“对不起啊，我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

　　他低下头，然后跑了出去。

　　怎么这样快，我呆愣在原地，这是唯一一个没有用那般眼神看我的人，他守在我的床前说了好些奇怪的话，可是他，最后匆匆离去，留下了一句最晦涩难懂的。

　　究竟是哪里难懂呢？我为什么会觉得复杂呢？

　　他又为什么要向我道歉，他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

　　过了很久以后。

　　又有一个人进入我的病房，这次是个大叔，他长得不算高，偏瘦，头上已经长了零星白发，身上有一种说不说的威严气质，我想这或许是父母亲认识的某位当官朋友或是家里八竿子打不着高级亲戚，今天来光临我的病房属实是因为我的遭遇太过轰动，不来是不行的，毕竟在我的印象里这类人已经有很多来送关心了，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们是基于何种目的。

　　他坐在与我病床相对的椅子上，他看着我，我看着他的眼睛，又出现了与世人一样的怜悯与凄厉，我就知道，一定会是这样。

　　他发现我转动眼珠，竟然以为我真的还有知觉，觉得我能回答他的问题，他欣喜若狂，他大声提问：“你是能听到了是吗？”

　　我当然能听到！可是有什么用呢？你又听不到。

　　“我问你啊，春琴是和你一起出去的？”

　　我转动眼珠，是…吧，春琴是和我一起出去的，不过她现在是不是也同我一样正躺在医院里接受一群又一群人的围观呢？

　　见我眼珠转动，他接着问：“你们遇到什么事了？凶手是谁？是谁杀了春琴？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活着了？”

　　什么？我们遇到什么事了？不是说我只是受伤了吗？我只是受伤了，春琴应该一也是啊，她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才不要一个人，我要我的春琴，我不想一个人…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呢？我想不起来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真的想不起来啊…

　　况且如今我除了眼珠能动，其他什么也做不了，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晴天霹雳。

　　春琴还是死了。

　　早就死了。

　　而今天死的人是谁呢？

　　她绝不是春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