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人（二）

　　心化作雨水流进下水道。

　　——《变》

　　最后我还是选择提出那个疑问，或许有些冒昧，但我确实想知道。

　　“大叔，那位报刊亭的老人怕是不简单吧，刚刚阿姨说他挺好的，你来了以后，阿姨就开始欲言又止了，我想，这一定不会太简单吧。”

　　那大叔眼神与我相撞，透露着凛冽随即又转为惊讶，然后是平静，笑着说：“本来觉得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它今天确实比较反常。”

　　“诶？”我惊讶。

　　“原本他平平淡淡的，只是最近好像是他十岁的孙女来找他了，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那位老者吗？”

　　“是。”他缓缓开口，“我们邻里街坊一般都不会再谈，事情过去很久了，久得都快褪色了，我们以为那人的一生就会这样平淡的过，但是好像又有了新的转机。”

　　“不过在提及这些之前，你们这次到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调研。”我回答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还有就是个人原因，有一些事情需要一个答案，所以我很想知道这一切会不会有联系，还请您详细道来！”

　　他点了点头，有些严肃，又转为随和。

　　他开始讲述：

　　我想，这大概是十年前这位老者未能破案的诅咒，因为住得近，他常常醉酒，因为他早同儿子媳妇闹翻，在这里可以说是无亲无故，我们瞧着他年纪大了，常去帮扶，他醉了就说他遭了报应，因为当年案件未能聚焦有他一份责任，案件最后草草了结，他觉得违背良心日夜忧思。

　　他以前是这里的警长，后来辞退了，开了个报刊亭，平平淡淡的过了这些日子。

可是近日，他那十二岁的孙女出现了，那孩子没一处像她的，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把她认作是她，明明毫不相干的两个人，那天那姑娘是同我们家孩子去买杂志的，这里报刊亭很多，谁知就偏偏选了这家，这也是我家孩子回来说的，说是觉得西西好像认识他很久了一样，去了看他就很自来熟地叫他爷爷，那老人也是奇怪一来就问西西是不是另一个人，两人聊了很久，具体都是些他以前办案的故事，寻常人都只会觉得惊悚，但西西却特别感兴趣，再后来两人关系更加密切。

　　西西像是找到了什么精神寄托一样，没事就往那老人报刊亭那跑，好像是在谋划些什么，我们也觉得纳闷，与她父母说了，但她父母表现平淡，只是骂了几句，也没采取别的措施，我们想着，毕竟是亲生的，哪怕是十年不怎么联系，血浓于水的关系大概就是这样，也不再谈论。

　　谁知道那天他竟然拿出了十年前的报纸，上面刊登的内容隐约有些模糊泛黄，但保存得当，上面的字迹仍然清晰可见，西西看了，估计也是一惊，老头直直对她说：“你看这孩子是不是同你很像啊？”

　　可是我们都知道，西西和那孩子一点也不像，那孩子早就死去多年了啊，现在拿出来说像自己孙女，不是很诡异么？

　　我为之一惊，急迫问道：“那像的人是谁呢？”

　　“那个人叫春琴，一个十年前死去的女孩。”他放低声音。

　　我无比震惊，感到世界都快崩塌了，头脑一阵眩晕，却又觉得事情逐渐有了眉目。

　　春琴，又出现在随城了。

　　“您能说说那个案件吗？”我问。

　　“当年的案件，具体是什么？”浪壹问。

　　这次述说的人是之前摘菜的阿姨，浪壹那边述说的却是另一个人，事件大同小异。

　　十年前，随城风平浪静，一切怡然自得，井井有条。

　　知道十年前的一天夜里，风雨交加，他们说柳地的坏天气影响了随城的风气，导致随城也是连下了好几天暴雨，那天夜里也不例外，暴雨淋漓，老周（报刊亭老头）收到了上级通知，紧急调动他去柳地处理一个棘手案子，当时的老周在这一带名声很响，他处理的案件大大小小都解决得很好，他的威望也很高，我们大家都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我们这的一把手老周协助，当时我年纪尚轻，只觉得崇拜他，我们也觉得他肯定能尽快解决这事。

　　不料事情过了很久，他才回来，带回了一踏报纸还有死气沉沉的脸色。

　　报纸到处飞扬传播，上面直写着：告破：雨夜十三岁女孩死亡真相：意外身亡，死于溺水。

　　而附着的图片则是一具女尸，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死因是什么，但大家都知道绝不只是死于溺水，因为那孩子身上的伤痕只要长了眼睛就能发现她一定遭受过虐待。

　　那孩子叫春琴，柳地人。

　　老周回来以后，这个人性情大变，变得特别暴躁，回来对着家人就是不满与咆哮，这里本就不大，邻里街坊一传就谁都知道了，后来，周夫人也生病住院，不了了之，人又去了，老周那段时间恍恍惚惚的，日日夜夜都在酗酒，有时候说一点信息出来，有时候压抑自己，好像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说那个女孩不可能是溺死的，就是因为死状太惨，所以当局的觉得凶手麻烦，于是草草结案了，上诉也没办法。

　　他又说都怪他自己，简直就是报应不爽，如果他来得及上诉或许案子就会有翻的机会。

　　后来的十年里，他确实在不懈努力，无数次的申述，驳回，申述…

　　直到完美的错过了时间，十年过去了，有一天他看到了他的孙女，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会觉得西西与春琴相似，但我现在觉得，会不会是十年前的那个春琴，化作了厉鬼，因为老周没有为她查清真相，所以来索命的？

　　也是，那孩子也才十一二岁，即使是来索命也说得过去，毕竟死得那样凄厉，是该找个人发泄的，不过老周，也真是可怜。

　　孤苦无依了半辈子，为了一个以定义的案件，忽略了老婆孩子，过了十年，才敢与亲孙女相认，这家人也是真的铁石心肠，十年没有同他联系，明明住得这样近。

　　“我们想让他放下，时间一直再过，我们不是没有关心过他，我们也去悄悄看过他，在邻里的帮衬下，他过得是可以的，但是他还没有放弃。”这是东哥在说，“直到西西去见他了，我以为他快放下了，但其实却没有变，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不想因为那个死去多年与我们非亲非故的人闹得我们家鸡犬不宁，我父亲已经是这样，我不希望西西也变成这样，她还小，应该有自己的爱好和兴趣。而不是为他的理想买单！”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

　　听到这里，我才知道原来联系是从以前就开始了，久远到十年前，久远到我刚失忆并且摆脱受害者的头衔，因为他们的过度介意，没有人知道这个案子的受害者其实不止一个，或者是可能是两个案子，但我也不能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我现在恨不得立刻飞奔过去向老周问清楚，他一定知道更多详情。

　　“谢谢你们！”我站起来，向他们鞠躬。

　　我忽然之间变得平静而沉稳，我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就像我遗忘了十年的时光，本该活在阴影下的人在阳光下苟且了十年之久，我对她感到抱歉，我很愧疚，此刻，我的心好像掏出来了又重新组装进去，复杂的情绪让我的脸色看起来十分凄凉。

　　他们看着我，好像看到了死去的人。

　　“没事吧姑娘？”那个阿姨一脸焦急地看着我，可是她在我的眼中已经愈发模糊，慢慢变成了一团黑，我以为我是闭眼了，好像晕厥了，事实上我没有想象中那样脆弱，这是浪壹挡在了他们的眼前，他穿的黑色衣服遮住了我的视野。

　　“我今天的任务完成了，我们走吧！”他笑着看着我，好像一切都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噢，效率真高！”我看着他，点点头，又无奈的摇了摇头，“我想我还差点什么。”

　　“怎么会，我这边就足够了，咱回去歇着…”

　　那对夫妇看着我们，一脸惊愕，中年大叔碰了碰阿姨，氛围有些尴尬，我知道是浪壹来的突然，又不礼貌地跑到他们跟前，会有些突兀。

　　“叔叔阿姨！谢谢你们啦，这是我队友，有些着急回去休息，冒昧了！”我把浪壹扶开，走到她们跟前，带着歉意说。

　　浪壹也认识到了自己的突然，连忙鞠躬道歉。

　　氛围这才变得正常，阿姨笑了笑，看着浪壹：“男朋友吧！怪不得这么着急，就是访谈，不会怎么着你女朋友的！”

　　中年大叔又扯了扯阿姨的衣服，笑了笑：“呐，没事的，我们能理解。”

　　我有些着急，他们误会了什么，我刚想解释，浪壹忽的拉起我的手，先是朝他们回笑，然后就带我走出这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