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我爱你。”

周春生曾经觉得，癌症就像小偷，偷走一个人的回忆、情感，甚至灵魂。生病的人会像荒漠一样。

再也无法感受到温情和生机。

可此刻她突然又意识到，人生就是许多微小的生命，短暂瞬间的结合体。那些短暂的一瞬也都是一个生命体。

是的，我们会老，它们也会老，可在我们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它们都不会离去。

我们在每一天都会找到其中几个，比如一朵花，一次微笑，或者是一个梦，一次日出——这些都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

但更重要的事，就是像在这样的好天气里，和爱的人在病床上互相握手，一次又一次，爱的更深。

他们就这样看了很久，看到暮色和黄昏开始覆盖病房窗户上的每一块玻璃。

时时幻灭的云霞此时静默不语。

——

手术失败。

医生说，抢救无效了。许嵩听见自己体内原本很鲜活的某种事物被碾碎、坍塌、死去，很响很吵。

然后耳鸣了，周围的人和事都变得相距甚远。

突然，他感到手中一滴温热。

他哭了。

许嵩低下头，伸手捂住自己泛红的眼睛，喘着气，流着泪。

哽咽、低号，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不只有他，手术室前围了一堆人——有人在哭，哭得声嘶力竭，大概率是周春生的母亲。其他人则在默哀。

有新的病患送了过来，十万火急，走廊人来人往各自奔向不同的远方。

擦肩而过，甚至不会多看一眼。

盖着白布的病床推出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许嵩也想随之去了。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心上像有千斤重的石头砸得他生疼。男人那双眼眸闭了一瞬，又睁开，变得像是漫了大雾般混沌。

他被生疼酸涩的感觉堵得无法再开口，就只得紧紧攥住衣襟。

许嵩在收拾周春生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封信。

上面写着——

“许嵩亲启。”

周春生“许嵩：

周春生对不起，我要先走一步了。

周春生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抱歉，不要怪我，把你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周春生其实我特别高兴，今生能遇见你，能和你在一起，能陪伴如此之久……我已经，很满足了。

周春生真是造化弄人。让我们相遇、相知、相爱，可是最后的结局是既定的分离。没有更改的可能。

周春生可如果我没有遇见你，我将一生都在黑暗中摸索，永远没有希望。

周春生我走了，你不要难过。

周春生阿许，我是有福之人，纵使此生苦短，譬如电抹，更似朝露。但此番能得以与你相遇，就算历尽万水千山，也在所不辞。

周春生人生可以有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为所爱而生，第二个阶段是为所爱而死。

周春生就是很简单的事儿。

周春生谢谢你带给我的一切。隐逸茫茫，但心中永远有光。

周春生我希望你忘了我。

周春生我爱你。

周春生特别特别爱你。

周春生落款：周春生。”

许嵩手里紧紧捏着那一封信。尘世间最绵长的苦痛不是失去，而是看着曾经拥有过的真实自此望眼欲穿地等待。

他的嗓音几乎嘶哑了。

许嵩“……我也爱你。”

他捂着通红的眼睛，轻声说。

天早灰蓝，想告别，偏未晚。

- fin.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