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领着周春生到了姑息治疗科便离开了。她没有想去打扰他的想法,只透过窗户遥遥看了一眼里面睡着的大爷。
他的鼻腔里插着气管,很憔悴。
周春生在门外还没待多久,就碰上了打水回来的大爷的老伴儿——李婆婆。
她弓着背,提着水壶缓慢地往前走。看到周春生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慢慢抬起手招呼少女过来。
。「李婆婆」“是春生啊……这么晚怎么不去休息?”
。「李婆婆」“是吵到你了吗?”
周春生“是我自己睡不着。然后就听到了爷爷发烧住进这里的消息,就想过来看看。”
周春生一边解释,一边忙去扶李婆婆。
。「李婆婆」“你这令人头疼的孩子,也不怕着凉。”
。「李婆婆」“你还有病在身上。”
周春生“我没事的。”
少女垂下眼睫,轻说。
两个人都没有选择进入病房打扰大爷。而是并排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
周春生问起什么,李婆婆也不避讳,直接就回答了。她这才知道,原来大爷患上的是胰腺癌。
据说,胰腺癌是癌症之王。
一生碌碌无为,结果到了末尾得了个最厉害的癌。李婆婆说着吭吭地咳了几声。
婆婆平时就不怎么惯着大爷,两个人打打闹闹骂着过了一辈子。这会儿她的嘴里也没蹦出什么好话。
使劲念叨着大爷年轻时候怎么怎么样,老了又怎么怎么样,十分不爱惜身体。
她骂着骂着,又安静下来,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舍不得大爷。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不会得到上天眷顾。
李婆婆拍了拍屁股,站起了身,说要去给自己的儿子孙女打个电话。
看着婆婆蹒跚而去的背影,周春生还是一个人坐在走廊里发呆。
深夜的医院仍然繁忙,能听见婴儿啼哭,大人轻语。她不禁想着,人死之后会去往何处。
或者,只是一把尘土。
——
一周后没有日出的早晨,大爷悄悄地走了。
护士告诉她的时候,周春生没有当即呼天抢地,捂嘴痛哭,而是表现得异常平静。
那时候许嵩还在她身边,但却被她支开去买水果了。于是周春生就背着他偷偷跑去了姑息治疗科。
床边的仪器已经卸除,大爷的儿子孙女只来了两个人,其他的应该是还没赶过来。毕竟现在才上午十点。
一个中年男人和护工一起帮大爷洗脸洗手,再换上干净的衣服。
周春生站在外面,看着病床推出来,因为白布的遮挡她什么都看不见。她感觉到自己感官都被锈住了。
李婆婆红着眼睛朝她走了过来,周春生疑惑地张了口,没出声。
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周春生最后折了一只纸鹤,递给了李婆婆,想请她放进大爷的衣物盒里。
许嵩找到周春生的时候,后者正蹲在走廊边背靠着墙,稀疏的长发遮挡一半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嵩“……冷吗?”
男人开口时,被自己嘶哑的嗓音吓了一大跳。
而少女只是摇了摇头,说什么都不肯动。
这一天的傍晚,李婆婆又回到了医院找到周春生,递给她一个首饰盒子——里面是一挂漂亮的手链。
。「李婆婆」“老头子生前硬要我给你的。”
。「李婆婆」“他说,他一直把你当自己亲孙女。”
周春生眼神空荡荡的,就像憋着一口气、打一场硬仗。窗外一片火烧云,灼烧着人间。
很奇怪啊。那倔强的老头和自己真正的亲儿子亲孙子孙女一点儿都不亲,偏偏和她这个外人相处融洽。
李婆婆后面又说了一些话。
她说,老头子虽然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结婚几十年来他很少和自己说什么肉麻的话。从来没像昨天晚上。
说过那么多话,他絮絮叨叨的,大半辈子要说的,都说完了。
。「李婆婆」“一直跟我说话,一直说、一直说,就是不肯说一声再见。”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不妨把它想象成,爱人早一步抵达结局,等待活着的人走完这条人生路。
在岁月老去的尽头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