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惑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聂海双手放在积灰已久的键盘上，电脑屏幕已经熄灭，他沉沉地趴在电脑桌前，一旁的马克杯中还留着些速溶咖啡的残渣。

已经是连续熬的第十一个大夜，乱糟糟的几本古早手稿放在一瘸一拐的矮桌上，碎纸片撒在了房间的各个角落。

当然，这本来也不大，是一间地下废弃仓库改成的房间。房东把仓库打了隔断，分成十多间八九平的小房间，低价出租给在外漂泊，居无定所的待业青年。

聂海虽然有写文的工作，但是写文佬和大作家之间的差距并不是一星半点的，靠写作养活自己，既要被人喜欢，又要不忘初心，是一件太难太难的事情。

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聂海表情痛苦地活动活动麻木酸痛的四肢，站起来走了两步，在墙上贴着一块镜子，正好照到聂海的头。镜子一边已经翘起来了，背面沾着发黄的白粉。

他对着镜子理理像鸡窝一般的发型，从一边置物用的细绳上抽下毛巾，端起桌上的牙刷牙膏，推门出了房间。

门外是一条狭长的通道，两边是其他隔断的房间，通道尽头就有几个水龙头，是用来洗漱的。水龙头斜对着的角，装了两个喷头，拉起一块帘子，就成了一个浴室。

聂海趿拉着一双人字拖，踩在散布青苔的水泥地面，印了个浅浅的脚印。在聂海五步远的地方放着个绿色垃圾桶，鲜亮崭新的绿色上点缀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汁水和灰尘污渍。

今早新换的垃圾桶才几个小时，垃圾再次漫出来，甚至掉在地上。靠近了，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熏得人睁不开眼。

聂海早已麻木，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现在已经接近中午，其他租户都走的差不多了，所以水龙头宽裕很，聂海拥有足够时间打理打理自己——用水打湿不够听话的头发和用肥皂好好洗干净脸，刮干净胡子。

今天要面见一个出版社的主编，商议签约事宜。

聂海写书近十年，从初出茅庐，突然爆火，到如今沉寂多年，无人问津。沉吟至今，挨过多少生活的耳光，这是最后的机会，燃尽的灰堆中最后一簇火。

约定时间是下午两点，在一条老街十字路口的咖啡厅。

聂海特意提前一个小时赶到，在服务员异样的眼光中点了一杯白开水。多次敷衍服务员的点单提醒后，那家出版社的人才姗姗来迟。但一阵交流后才发现对方是新来的实习生，而副主编在十分钟前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小姑娘看起来才二十出头，像是第一次接到这种任务，业务并不熟稔，言行也是十分木讷生疏。

“一百本？发行量一百本？”聂海翻着合同，看见上面的数字和各类剥削条款，实在抑制不住的震惊与愤懑。

但眼前的小姑娘还是一脸单纯等待着他阅览完，见他表情不对，也不敢讲话，便紧张的盯住他。

“聂老师…你…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你可以让你们副主编和我通个电话吗？”不要把怒气波及到无辜的人，聂海安慰自己，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到。

“应该没问题吧”小姑娘甜甜的对他一笑，手指开始在手机上飞快拨动。

试发行一百本，并且和他们签订十年的霸王条款，不仅仅是对他的书的轻视，还是对于聂海尊严的践踏。如果签了这份合同，就意味着往后的写作生涯将被人操纵，成为供他们赚钱的提线木偶。

虽然现在的生活也不存在多少自尊，话也多少有些矫情。但如果写作从今往后于他而言将是一份为了取悦大众的毫无灵魂的工作，那么写作意义也就不再存在。

从汹涌的思潮清醒过来已经是在回家的地铁上了，最后和主编的通话虽然才短短五分钟，那边的字字句句却直戳心口。

字字斟酌，满是思虑的故事真的不如热门题材了吗？

这二十多年里最讽刺的一件事，心血来潮随便写的几篇文反而是从业以来最成功的，当然这种成功是站在商业价值的角度上。

虽然这种娱乐至死的态度大家早已见怪不怪，可午夜梦回，却还是会叹息，无可奈何的不甘的接受。

“我今天还有事，合同我会看，我再考虑考虑…”聂海拎起合同，一时还给不出确切的答案。一边是难以维持的生计，一边是毫无用处的自尊，这种事还是需要一个纠结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