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陆瑶的女儿

“潋炽大人。”一声齐喝，让赵云澜茫然的回头，一眨眼就看到了前方是冥界的晚上，虽然也是黑夜，却没有化不开的浓郁。

“凤翱呢？”

“凤翱大人已经带着翠羽盒先一步返回王朝。”

潋炽沉默半响，道，“回去。”然后就拉着赵云澜上了马车，他的视线在死神身上扫过，清一色的黑色死神中，却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容颜。

“等下。”他抓住了马车边缘，揉着眼睛看着下面的死神，“姝柒呢？”

潋炽一顿，没有说话，他却被他这个反应弄得心神不宁，从刚才起就没有任何姝柒和女鬼的消息，心慌了慌，加重语气问道，“姝柒呢！”

“她和鬼将交手的时候不知所踪。”

“那为什么不找？”

潋炽看也没看他一眼，推着他上了马车“冥界死神需要的不是救治，而是能力。若她命大，自然会回来，若没有，死了也是为了王的荣耀而战，没什么好可惜的。”

马车很快就启动，他被他架着动弹不得，对他的话更是生气的很。

“我只道人人平等，鬼也一样，虽然有统治者，但若连最基本的重视他人生命的觉悟都没有，又何来统治天下？久了定然会有不满者选择造反。任何一条生命都有存在的价值，不管是不是完整的，那都是他们存在过的证明，这样随意舍弃，就是你们的做法？他身为冥界之王，连举手之劳也不能？若当真如此，我真的对此非常失望。”赵云澜愤愤的说了一大堆，也知道里面的一些话被冥王知道，自己肯定小命不保，但他无法忽视姝柒那句“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想……活着。”

而赵云澜一动潋炽就拦, 两人在马车里僵持不下“潋炽 你要么回去救她，要么就给老子让开！”

潋炽还是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仍然阻扰着他下车

“潋炽！给老子让开！潋炽！可恶！！潋炽！”赵云澜仍然被拦着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他, 一字一句的说“我恨你们！恨你们死神的无情，恨冥王的心狠手辣！我恨整个冥界！撒开！”

“可你终有一死，死了还是会来到这个地方的。”

“老子宁愿毁去魂魄，也不愿再入冥界！”

潋炽一顿，眼底波动，脸上闪过一瞬的震惊，却很快抹去，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你和她说的一样呢！”

突如其来的话让赵云澜愣住了，“她？”

潋炽没有回答，而是说，“云澜，我知道你担心姝柒，但若她回去了，姝琦势必就要死，她们之间只能有一个活，你的选择呢？为了姝柒要放弃姝琦吗？”

他的这番话让赵云澜心猛地一滞，半站起来的身子又返回到了软榻上低下了头。

这个选择在一开始都很简单，可如今却越发困难。马车行了没多少路，就渐渐的进城了，不是东城也不是北城，而是直接前往南城，南城的最前方便是冥王城，一个王朝的帝都所在。他知道潋炽是要直接把他带去冥王城，但见他整日不睡，心情恹恹，于是去了南城，稍作休息。

“叩叩叩”潋炽敲了敲门，端着托盘走进来，赵云澜倚靠在窗边，看着楼下喧闹的街道，没有理会。潋炽把托盘放在桌上，叹了口气，“何必呢？”

赵云澜没有说话，或许他是以为他因为冥穴的事，因为沈巍和姝柒才会这样一蹶不振，可他自己知道，沉默只会让事情停滞不前，起不到任何效果，还会连累他人。

所以这样沉默做作，不过是为了等一个人。她说过在她没有找自己之前，是万万不能进入冥王宫，虽然冥王宫在冥王城最高处，可潋炽的意思是进了冥王城会直接带他去冥王宫，这样一来，他身体里的极阴体就会直接浮现红色屏障，那个女人说的话他至今为止记得清楚。

而从冥穴出来，南城是前往冥王城最后的所在地，能不能等到她，就看这里了，所以他才装了装，不管潋炽有没有察觉到他的目的，潋炽还是让大家在此停顿，叫他修养几日。只是昨日潋炽已经接到消息，冥王下了命令需要立刻赶回冥王城，明天就要上路。

看着天色越发的暗沉下去，赵云澜觉得是没有希望了。他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又该怎么去找她？

“吃点东西吧！”潋炽把吃的端到他的面前，赵云澜抬眼睨着他，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想起那日潋炽的奇怪表现，或许他会知道呢？接过碗筷，他吃了一口，装作不经意间的说，“潋炽，你可有爱过？可知相思是种苦。他受了伤，而自己不在他身边，甚至连看也不能去看，那种纠结，你又何曾尝试？”

潋炽在他对面坐下，手指摩挲着托盘的边沿，听着他的话，露齿一笑，“你又怎知我没爱过？”

“你爱过？”赵云澜抬眼装作吃惊的看着他，末了轻微摇摇头，表示嫌弃，“像你这种花花公子，见谁都调戏，哪会有真爱？”

“花花公子？呵呵。”潋炽扶额微笑，“她也是这么评价我的呢！”

赵云澜眼睛一定，知道他指的是谁，却还是问，“她是谁？”

“就是上次找你的女子。”潋炽大方的承认，“我爱她，却知自己得不到，只能看着她一世世的投胎转世。每一次她死后来冥界，都是我送她上的奈何桥，亲眼看着她喝下孟婆汤，然后慢慢将我遗忘。”

潋炽说道此处顿住，扶额的手往下盖住整张脸，身体有些微颤，赵云澜没有说话，闷闷的吃着东西，等他调整自己的情绪。

“这一次她是以人的身份进入冥界，而且她记得过去所有的事情。”潋炽声音暗哑，慢慢移开了手，目光复杂带着些难以抉择的情绪，“王下令，捉拿此人，并且毁去魂魄，永不超生。而我就是接手这个任务的死神。”

“咳咳咳！！！”这话一出来赵云澜还没咽下去的饭卡在了喉咙里噎得他直咳嗽

潋炽拿起一旁的水递给了他, 然后习惯性的勾了勾嘴，露齿一笑，“别这么惊讶，比起你，我更想要见到她，但又害怕见到。因为我怕王会在我身上下咒，等她一出现，就会不顾一切的取她性命。不怕你说笑，这点上我第一次反感他，也讨厌他，因为他太过于决绝了。”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话是为了套出那个女人身在何处，只是潋炽这样痛苦的神情，他还是第一次见。所有笑容的背后，必定掩藏着谁也无法探触的辛酸泪。

“杀害自己的所爱，那种痛苦是比死更加难受。我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我知道。所以……”

“所以若真的有那个时候，我怕自己会选择自杀，也会保护她活下去。这是她最后一世，死了，天地间就再也没有她的存在了。我本想等着她死，好一起陪着，可如今怕是不能了。”潋炽微笑，眼眶里却染上了雾霭的朦胧, 赵云澜不明, 为何那么多人要爱而不得，要因爱而杀？相比之下，他有沈巍，即便不在一起，心里也是暖暖的，因为他知道他会等他，会爱他。

之前的沉闷在心头对沈巍的担忧，似乎因此减轻了不少，或许只要能够活着就是最好吧！

潋炽没有再说什么，他们的事他也没有权利插手，但潋炽也坦白他并不知道女人身在何处。

月上中天，赵云澜独自躺在床上，辗转难安。

女人先前的话，还有女鬼的话都清晰的印在他脑海里，随着冥王城越来越近，他知道极阴体也会越来越危险。

摸着没有任何变化的胸口，当它出现红色屏障的时候，想必会引起一番轰动吧？

还有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它就会与自己融合，而那个时候应该是他的死期吧！

“虽然不想死，但倘若那两个活下去的希望都是付出他人的生命，那么我还是宁愿选择死。”

“不会的。赵云澜，你不会死，我敢保证。”

清脆玲珑的声音自耳边响起，赵云澜睁开眼睛，就看到幔帐前站着一个女子，这次和上次的她完全不一样，虽容貌依旧，但总觉得有些地方大为不同。

见他愣神，她利索的上了床，盘腿坐下，张大着漆黑的眸子将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个遍，最后摸着下巴说，“你和极阴体见过面了？”

赵云澜点头，“你怎会知道？”

“我感觉到它的气息有所波动。”

“你怎会感觉到它的气息？你到底是谁？”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我就是陆瑶的孩子。”

她的这句话让赵云澜瞬间有些死机, 因为谁都没有说过陆瑶的孩子下场是怎样，很多人都在猜测那个孩子是谁，他万万没想到会是眼前的女人。

相对于他的震惊，她显得很平静，“我吞噬了陆瑶，然后长大，鬼胎的力量让我记忆很好，许多事都忘不了，因为是沈面的女儿，所以大家都供着我，但我却知道沈面一点都不爱我，他就是个疯子。后来我认识了一个……姑且算是人吧！他教了我一个方法，可以洗去浑身的鬼气。”

她说到这里，看了他一眼，觉得做得有些不舒服，然后靠着窗栏躺下，“那就是孟婆汤，那东西洗去的不仅仅是记忆，而是一个鬼魂的过往，而奈何桥下的忘川河水可以洗去我浑身的鬼气，可这样一来我必须承受轮回之苦，而当第十世来临的时候，我就会连魂魄都一起消散。”

赵云澜张了张嘴，而她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 抢在他前头说“知道你别担心我，反正每一个魂魄最终结局都是死，只是长短不同罢了，就像沈面他们最终也会死，所以没什么好怕的。沈面有他的决断，我不怪任何人。今次来这里，是我感觉到了它的气息, 虽然是极阴之体但和鬼胎也差不多。因为经历过，所以知道那种即便不甘也被迫要去厮杀的痛苦。我不想再看到有鬼胎或是极阴体反噬母体造成的悲剧，所以决心帮你。”

“谢谢。”

她既然是沈面的女儿，他和沈巍好似夫妻，她也算是他的侄女，可她对于生死看穿比他还透彻，而且不含有丝毫犹豫，要做到这点是十分困难的。十世轮回，想想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经历。

见他不说话，她反而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我知道你明天就要前往冥王城，我最近还有点事不能去。也知道你心里急，所以才来找你。这个东西你拿着。”

赵云澜看着手心里的一个圆润的勾玉，黑漆漆的宛若墨汁。

“这是？”

“镇魂石。”她解释到，“这个东西可以镇守魂魄，你把它交给沈巍，可保他魂魄不受冥王城阴气阻挠，也可保沈面暂且探知不到他的存在。你在进入冥王城前他一定会找你，切记。”

“谢谢。”

她唇角弯起，眼儿一弯，捋了捋垂落眼前的发丝。

“赵云澜，进入冥王宫之后，极阴体会逐渐出现红色屏障也可能随时直接与你融合。你上次说冥王宫里有办法可以让你俩共存，我特意去查过，的确有这个办法。一个是翠羽盒。”

“我知道。”他把女鬼告诉他的话重复了一边，然后问，“若第二个办法当真是冥王心头血，为何当年沈巍他的祖奶奶还是死了？”

她沉默，抿紧了唇瓣，微垂的刘海遮住漆黑的眼眸，歪着脸，似乎在思考。

“第二个办法的确是冥王的心头血。当年陆瑶之所以会死，是她拒绝了沈巍的血，她想用性命来威胁沈巍妥协，却没成功，后来死了。没过多久就发生了战乱，沈巍身体被封印且退位，沈面登基都只在一夜之间。”

“所以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只知道和魔界有关，至于详情除了他们兄弟怕是无人知晓。”

赵云澜喃喃自语“又是…魔界…”

月色流转，银色的线条随着云层的移动而慢慢倾泻，微弱的光线照耀入内，让浓郁的黑暗，变得有些灰蒙蒙的，窗边的一盆小花随着夜风摇曳，轻扬着甜美的身姿。薄纱蔓延，轻轻舞动着，偶有微风沁入，倒也不觉得寒冷。

他俩坐在床上，因为房屋的设计，抬眼便能看到一轮弯月，四周并没有星星，显得有些孤零零。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显得有些沉默，最后还是她打破了沉默。

“赵云澜，据我所知，的确有一个鬼胎与母体共存，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也或许只是传言。”

他点点头，“女鬼也这么说过，可具体是怎么回事？”

她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握紧了他的手腕。

“据说每一任冥王上位，都会根据宗族的传统，在心头放下一滴血，这滴血是聚整个冥界最浓的阴气之血，可以护冥王之心而不死，也是冥王地位的象征，在失去冥王头衔之后，这滴血就会消失。冥界的阴气本就对人类来说是个毒，人喝了不死也会发狂，但他告诉我这血的确可以保护鬼胎之主。当年沈巍的祖奶奶并不是没有喝，而是喝了之后发狂，神志清晰却力量爆棚，控制不住身体所为，最后杀了最爱的人，所以最后她选择了死亡。且不说冥王的心头血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你身上我感觉到有股清晰的灵力藏匿，如果你喝了那血肯定也会失控。”

赵云澜心一凛，低头看着被她握住的地方，因为接触所以感觉到她手下的轻颤，可她脸上面带微笑，如姐姐一般，关怀着他人。

“所以两个方法都不适合。”赵云澜左手摸上了胸口感受着心跳深吸一口气，“没事，反正还有时间，先帮沈巍搞定大事再说。你知不知道成为冥王妃可以得到一个什么东西？”虽然担心自己，但沈巍的事才是现在的大事，即便心里会疼，也要将那抹情感压下去。

她眼睛动了动，最后叹了口气，又从身上拿出一个东西，拉过他的手腕，将那黑漆漆的东西涂在了那条玄灵链上。

“这个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也是他给我的，说是可以暂且保住它不受冥王宫阴气的影响。”

“你说了好几次他，他是谁？”

“我喜欢的人，是个非常强大，但脾气古怪的男人。”她提起他的时候，眼底闪现着欣喜和羞涩, 那个他肯定是她喜欢的人。

“可这个东西维持不了多久，一旦红色屏障出现，它随时都有可能与你融合，并不会在月底。赵云澜，我如今能帮助你的只有这些。你若想活下去，其实，可以一试。万一你能够控制呢！我会叫潋炽帮忙，他会助你得到沈面的心头血。”

“我……”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被毒死和发狂结局是不一样的，他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意沈巍以及他身边的朋友有事。所以或许不喝才是最好。

可如此放弃存活的希望，心里却是更加难受。

沉默间，让犹豫扩散的更大了。

她突然张开手抱住了他，像长者一样拍了拍他的背，“云澜，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沈面选择的人不会这么容易死亡。当年的你是这样，现在也是。”

“当年？”赵云澜茫然的看着前方，问道，“你也知道当年的我？”

“我是从陆瑶死前的记忆里看到过零星的片段。你那时候就说过，要相信奇迹的发生，那时你便等到了，所以今生一定会再有。愿你们平安。”

她放开了他，微笑的揉着他凌乱的头发，然后起身下床，整了整外衫。

“至于你说的冥王妃的东西，我想是凤翎，代表兵权，可以调动一支神秘死神部队，据说他们身穿金色死神装，战斗力却相当于青色以上的死神。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老规矩，是为了不让王妃吃亏，也是老祖宗的一片心意，只要凤翎不悔，只要有冥王妃存在，必定手持凤翎。我想沈巍定是要用来牵制魔界。如今世间动乱，瘴气自幽冥鬼道侵入人间，目前虽然还没有任何影响，但魔界的人为了放出魔王，铲平冥界，一直虎视眈眈。只是沈面他……”

她说到这里，咬住了唇瓣，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不能说，也不想说出口。他没有多问，有些东西不是他能管的，而他要做的就是得到凤翎。

“不管怎样，我都会支持沈巍的决定，我只愿他能念在兄弟情谊上能够放沈面一次。”她抬头闭上眼睛，嘴角微扬，许久才说，“云澜，祝你好运。有空我还会来找你，你要切记，沈面说的任何话都不要轻易相信。”

赵云澜看到她的身影再次消失，想着还没问她的名字，急急的说，“你叫什么？”

她转头对他露齿一笑，宛若流水泛起的涟漪，温润美艳，清新动人，“叫我君君就行了。”

他看着她一点点的从眼前消失，想着她说过的那些话，想着她的表情，虽然一直带着笑，但眼睛里难免露出一份酸涩，尤其是在提到沈面的时候。

半开的空缕窗外，紫色轻扬，他听到一声低沉的轻呵，带着浓重的乏力……

“君君她很爱自己的父亲，可是沈面从没有疼过她。我就知道她那么聪明肯定会猜到王要杀她，但她还是来了这里。”

“为何？就算再不喜欢，也是自己的孩子，没有必要过了那么久，转世成为另一个人，还要痛下杀手，而且是最后一世，就不能让她好过一点？”

潋炽叹了口气，声色凝重，饱含着很多赵云澜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内。

“我知道你心疼她，我又何尝不是。但她什么也不说，我从来都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明明那么爱她，却不能体会她的心，是不是觉得很讽刺？”

“没有。”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紫色衣角，认真的说，“即便靠得再近，当那个人不想对你吐露心事的时候，你再怎样靠近都没用，就好比我和沈巍。可是潋炽，你要明白，有时候什么都不说，只是为了更好地去保护在意的那个人。”

潋炽笑了笑，有些模糊，却更为沉重，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陪着他一起睁眼看着孤零零的夜幕，谁也没有作声。

“好了，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出发。”

赵云澜抿抿嘴，转身钻进了被窝里道了安。

潋炽应了一声，他以为他走了，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却听到他的声音在不远处飘起。

“其实，我也知道王这次为什么选择我，或许不单单是因为我和君君之间的过往，还有另一层目的，也或许他只是想保护她。”

赵云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没有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