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庭院凉生枕簟秋。月上妆楼，风满歌楼，梧桐叶落雨初收。”皇后蓦然抬头，只见台上一位花旦，身法婀娜，挥了折扇款步唱起。那花旦声音婉转，如清溪袅袅潺潺，好不缱绻。皇上坐直了身子，饶有兴味的盯着台上的花旦。那花旦指如削葱，唱法妩媚阴柔，想必是位女子，又是吴门唱腔，只觉莫名有些耳熟。

世兰听了几出方才想起，这戏原是前朝张凤毅的《红拂记》，讲的是隋代布衣李靖见越公杨素，于杨府中与执红拂的侍妾相恋。二人趁夜色私奔出走，途中遇虬髯客张仲坚，红拂与之结为兄妹，随后张仲坚到海外建功立业，李靖则辅佐唐太宗灭隋兴唐之事。虽也意在讲家国情怀，可天子在座，纵便当年太宗皇帝也是挥师入关，演这举兵倾覆朝代的戏码难免也失了妥当。世兰心下这般想着，抄起戏本子一看，见这戏是马佳氏所点，不禁暗笑此人轻狂，只盼着皇上动怒，当即发落了她。

戏又唱了几出，演过红拂夜奔便戛然而止。小生与花旦走上前谢幕并道万福。

“唱得梨园绝代声，前朝惟数李夫人。苏培盛。”皇上眼风递过去，苏培盛立时奉了两只香囊给二人。

“谢皇上赏赐，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人齐齐跪下谢赏。世兰只觉那女子的声音分外耳熟，回头瞥了一眼甄嬛，只见甄嬛眉心微蹙，狐疑的上下打量那花旦。

“你的吴门唱腔朕有些耳熟，从前可在宫里唱过吗？”

“皇上耳力过人，奴婢从前是莞贵人身边的，去岁除夕夜宴，皇上去探望贵人的时候，曾与奴婢说过话。”

“莞贵人身边的？朕想起来了，你叫莺儿，对不对。”

“是。”余莺儿又扭头对着后头的莞贵人行了个礼,“许久不见小主,莞贵人万福。”

“免礼。有日子不见,莺儿唱功愈发进益了。”

“奴婢无福伺候小主,梨园练功虽苦,倒也乐在其中。”

“好，很好。”皇上抚掌而笑，“等戏散了，去问苏培盛领赏去吧。”

戏散了场，众嫔妃各自回了寝宫，皇上也回了勤政殿。

“皇上，前些日子您新得的红宝石梅花盆景，奴才已拿去给莺儿姑娘了。莺儿姑娘这会儿正在殿外等着谢恩呢。”苏培盛进来通传的时候，皇上正斜倚在榻上阖着眼小憩。苏培盛对皇上不同状态下的一呼一吸和最细微的表情动作都了如指掌，见皇上不为所动，轻轻拍拍手掌，余莺儿低头走了进来。

莺儿福下身去请安。她偷偷抬眼看了看皇上，又四周望了望。御前守着的宫人已尽数退出殿外，皇上手里握着念珠不曾松手。龙涎香扑着她的鼻息。

不知在倚梅园侍弄花草一年，能换几钱龙涎香？她又想起了华贵妃的话。那时颂芝去倚梅园传她，她是十分忐忑的。是送去翊坤宫插瓶的梅花出了岔？她低着头走进内殿，翊坤宫的熏香浓烈得刺鼻，地毯是栽绒的，上头用金线绣着各色花卉。这样的一个物件若是卖到宫外头去，母亲和弟弟一年都不必去昆曲班子浣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