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夷川战

萧时予其实想问问宝镜，她以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吗。但直到最后分别时，他也没问出口。

“快进去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萧时予注视着宝镜一边向殿里跑一边回头对他挥手告别，嘴角不自觉扬起，也用力的向她挥手。他看着那扇关闭的大门，许久，才收回留恋的目光，转身潇洒离去。

风雪依然很大，萧时予却不觉得冰冷。有些尘封的记忆因为太过相似的场景而松动，苏醒过来。他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的雪夜，严酷更甚今日，那是他度过的最漫长，最寒冷的一个冬季。

所有大陵人都深深记得那个冬天。那一年爆发了大陵百年来最持久也最惨烈的一场战争——夷川之战。大夷入侵边界，彼时还是萧大将军的萧佑宁与妻子凤瑶将军奉命率30万大军死守也川城。

其间六个月，大陵始终处于上风。大夷虽有40万兵马，但入冬后粮草补给困难，眼见要胜负已决，变故却在此刻发生。

大夷军不知从何处听说了萧将军的年幼嫡子也随军出征，设计让内奸将其诱出营地，落入埋伏，凤瑶察觉不对，爱子心切追了出去，和萧时予双双被俘。

那时，萧时予只有六岁，他只隐约感到自己犯了很大的错，但直到三天后，他才知道那一点错误到底意味着什么。

三日后，大陵和大夷最后的决战。两军以各方城垒为阵地，遥遥对峙。

大夷人将凤瑶母子捆着带上城垒，刀剑横在他们的脖子上，狞笑着将世间最残酷的选择抛给萧佑宁，两个只能活一个，选吧。

萧佑宁早知道对方的卑鄙无耻，他看着妻子不受催折的风骨，多年默契，一个对视已经明白了对方所想。

她曾说，刀剑无眼，到了战场上，不必顾虑她，亦不能为她左右判断。

萧佑宁咬碎了牙，指向萧时予，而代价是自己需要自断一臂。他没有犹豫的手起刀落，血肉飞溅。

“阿爹！”

萧时予被俘虏时没有哭，此刻却哭的撕心裂肺，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下一秒，天地间所有的声音消失。

一席红衣的女子从城墙一跃而下，像欲火的凤凰。她依然含着温柔的笑意，像无数次抱着他那样神容安详。萧时予多希望阿娘真是凤凰，那就可以一飞冲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断坠落，不可挽回。

这一场战争因为主帅的受伤和消陨打的空前惨烈，双方都死伤惨重，最终，大陵军凭借着滔天愤怒凝成的士气惨胜。主帅却一死一昏迷。

一个月后，萧家军班师回朝，上上下下封赏不断，萧佑宁获封萧祁王，凤瑶巾帼不让须眉，舍生取义，追封一品定国夫人。外界都盛传萧家荣荫圣宠，因祸得福。

萧时予只知道他永远失去了阿娘，他根本不想要这些，他只想要阿娘回来，他们一家人还可以像以前一样。那时候的屋子很小，冬天需要在炉边烤火，衣服是阿娘缝缝补补后一年接着一年穿。现在，这样大的屋子里，他的心却完全空了。

他知道，阿爹也一样。他不只一次看到过阿爹深夜里对着阿娘的遗物，大陵最铁血的将军在那一刻哭的像个孩子。

阿娘出殡那一天，雪下的特别大，他在棺材前扒着死死不放，不让那些人带走阿娘。看到这一幕的不少人都红了眼。

最后是阿爹在他耳边说，“钰儿，让你阿娘安心去吧。阿瑶若还在世，一定不愿看到你这副样子。”

六岁的萧时予倔强的瞪着通红的双眼，却在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神中一点点熄了火。他垂下双眼，强迫自己一根一根的将手指从木板上拿开，然后被父亲牵着，陪阿娘走完这最后一程。

从没有一个冬天像这个冬天这么难熬，萧时予只觉得风雪从他的鼻中、耳中、口中侵入五脏六腑，他的心亦被冰封，再无知觉。

那一晚，他跪在阿娘的灵堂前的雪地里，一整天未曾进食。

他在赎罪。

若不是他缠着阿娘带他一起出征，若不是他轻信奸细的话，违背阿娘的叮嘱跑出军营，阿娘也不会……他有罪。且罪无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