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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花開窗牖,半邊滿天紅

候鳥棲息地

《北平紅樓舊事錄》

•東風秋葉過 鴻禧閣 紅幕牆 雙囍 龍鳳貼紙

◇燙金喜帖 手札 紅褥 金釵嫁妝 胭脂淚 白面戲子—《霸王別姬》

[民國時期的年代是紅,紅是流行時髦的。背景是紅,故牆是紅,西洋小姐的衣裳是紅,獨獨神龕街燈昏黃,卻照耀得年少輕狂的夢也是紅的。]

——《歲報》

民国九年,一玖贰〇年,北洋时期。

那并不是一个和平安详的年代,1920年7月直皖战争爆发,直系与奉系结盟,未到半个月,皖系就败下阵来,皖系军阀统治结束,直系曹锟、吴佩孚成了北京政府的新主人,正式进入直系统治时期。

姚筝遇见金远的那一年是十六岁,1939平年,是农历己卯年,民国二十八年,伪满洲国康德六年,日本昭和十四年,越南保大十四年。她去北平最大的音乐厅演奏,并任为最年轻的演唱家,石榴花开在枯黄的秋季,天冷了北平的风更是萧瑟刺骨。红楼太高了,金远在里,姚筝在外,围墙将里面的人困住,外面的人隔绝。相遇却无缘,隔窗相望两不厌。

第二年春,姚筝去了法国,遇见了沈裴霖。他们被父母要求指腹为婚,订婚宴前夜,沈裴霖为她拿出厚厚一摞的钢琴曲谱,说,那是遇见她之后为她写的。那夜,他弹了整整一夜的绵情,她也一夜未阖眸。

姚筝并不讨厌婚约。她很喜欢沈裴霖,他绅士温柔,儒雅随和。只是沈裴霖比她大上许多,面对他时,姚筝总是不安。

沈裴霖的父亲是上将军衔,他却去了英国留学,学了商科经商。在那个封建的年代里,沈裴霖却并未子承父业,以至于指着鼻子被骂大逆不道之子。

沈家不看好沈裴霖,偏偏看好二姨太的孩子。沈轲,字金远。

姚筝只见过金远一面,在她刚去法国的一次变装宴会上。那次也是她邂逅沈裴霖的晚宴,据他说,就是因为那次,他便对自己一见钟情。

金远戴了一副意大利威尼斯的定制面具。掐金丝和半面小丑拼接的经典红蓝丝绒配色,黑色,和彩色羽毛。姚筝不喜欢他,他们互相按礼节鞠躬,跳着交谊舞。隔着面具,身体相贴,她却看不懂他。

沈家一开始想让姚筝做金远的大夫人,并承诺她如果做了沈家大夫人,二姨太或者后面的姨太太全都由姚筝做主。

这桩婚事美差却在还没轮到金远时,就被家里不受宠的沈裴霖抢了去。

沈家上下自是不乐意,却依旧为两世家姚筝的嫁入而大为庆祝,甚至让老爷子主动操办婚礼。姚筝平日里与金远相见如宾,与沈裴霖的父母关系却很好,沈上将家甚是看中姚筝这个儿媳妇,远超看重沈裴霖。

姚筝不理解,甚至在还没举行婚宴前找朋友yoona和Suli聊天谈心,她说她有些心疼沈裴霖,婚后想做个好太太,专心做好他的贤内助。

yoona和Suli相望无言,叹了口气,直道姚筝就是家族保护好的贵小姐,被人当了棋子还浑然不知。

金远平日在军队工作,年纪轻轻,年少有为到中校,被授衔时才年满二十八。之前曾在美国旧金山工作,却因为家中急唤,回来从军上了战场。

姚筝不常见到他,订婚宴后有一夜刚被沈裴霖送回闺阁,金远便夜闯姚邸,去找了她。

他喝多了酒,醉的难掩失控的情绪,疯狂的抱紧姚筝。一遍又一遍的不停念叨,阿筝阿筝,你本是我的妻啊。

姚筝很是矜固,推开他哭红的眼,扶起他,一字一句的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膝下有黄金,肩担国家之兴亡重任。魂志为国之赤子,心为华夏山河之忠义,身为国之捍疆而生死。风声鹤唳,风华绝代傲骨不应为兄妻所跪。

金远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叹了口气,擦干落下的最后一滴泪,说,愿下辈子,你我生于安乐,死于相濡。你再是我的妻,我再不是沈家堂堂威风的中校,再不是沈裴霖的私子弟弟。

婚后沈裴霖对姚筝很好,相敬如宾却处处宠让着,从不会在任何方面亏欠着她。姚筝比他小上许多,喜欢女孩的珍珠稀宝和各种名贵首饰,或者洋裙纱缀,层层叠叠像是北平城洁白的天云,又像是砖瓦排衙的裾裳。

沈裴霖知道姚筝喜欢衣橱,在第二年的时候就买了件大檀木衣橱送她。每年春天时姚筝的衣橱总是满满当当的,北方的春季变化太快了,倒春寒的时间她总也弄不清楚。所以每当乍暖还寒的时候,沈裴霖总要多买些衣物给姚筝备着,从薄到厚,依次类推,总是各家太太和姨太里最全的。

沈裴霖有时寡言,任何事不爱与人倾诉,也从不朝姚筝讲,总是写了一封封的信,每一次都是好几张的信纸也词不达意,弯弯绕绕,曲折不直肠述说。

读书人的浪漫和儿女情长全藏在信里,姚筝把那一沓信都认真读完,拢了起来,堆成一叠,放在了檀木衣橱里,现在估计也落了层薄灰。

每年结婚纪念日,沈裴霖都会送姚筝一些名贵的首饰,常会命信任的仆人整理。常是理了一箱又一盒,金项链,红宝石、钻石戒,珍珠链,缠了一圈又一圈,姚筝总也绕不清楚。

那么多珠宝首饰中,姚筝不爱闪耀的钻宝切面发出的盈盈光点,独爱羊脂玉的圆镯。有一次不小心被黄色的硫磺皂碰了,都要担忧到先生回来安慰才无碍。

沈裴霖有时看着她善良单纯的性子,在这患难生存的时代格格不入,又拿她哭笑不得。

每次出差去异国,沈裴霖都会为姚筝带一些稀奇古怪,罕见稀有的小玩意。以至于后来还没有孩子,姚筝就有了一个专属于自己的玩具屋。里面有美国的电视,法国的古董娃娃有英国的袖珍娃娃屋,甚至包括白瓷茶杯、茶具、茶几和浴缸,屋子架构由全实木花重金打造,只为图姚筝的欢心。

却唯独没买威尼斯的面具,许是怕姚筝见异思迁,又是要难过很久。

一个半月不吃不喝,伤坏了胃,又要去药堂赎草药,偏偏她喜食甜味,娇小姐吃不得苦,还得为她买上几罐蜜饯才肯吃药。

婚后第三年。公元一九四五年,夏末秋初,八月十五日下午。延安艳阳高照,日本投降的消息传来,中央军委总部正在召开会议。当晚,全城轰动,万众欢腾。无数火炬照亮山巅河畔,机关与群众的乐队、秧歌队纷纷出发游行,灯火彻夜未更。

姚筝还窝在沙发中阅读着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知道消息时因兴奋而泣声无言。爱国之情怀,不止为小情小爱,有感不止因年少。

千千万万巍然国魄埋在他乡国界,牺牲在冷光刀剑,和黝黑枪眼下,为华夏山巅,铮铮铁骨,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沈家却从战乱前线传来噩耗。沈家之子,沈珂中校,字金远,在此次战役中不幸牺牲。享年三十一满20天,未到三十二岁,荣升上校。

送往沈家的电报中还有金远同事专门应他送给姚筝的山茶花。同事与姚筝私聊,为金远捎了一句永远再不能亲口对姚筝说的纯挚赞美。他说,姚筝,你和山茶花很是般配,白裙不够适合你,太胆怯了。你是鲜活而勇敢热烈的山茶。

姚筝看着手中还带着水珠和泥土的山茶花,想起早报上的一则标题和副标题。没再吭声,却陷入沉思。

姚筝虽不爱金远,却依旧难过得寝食难安,闭门不见客,连最近身的侍鬟都吃了闭门羹。院外的石榴树还未结果,嫣滇的红蔓延了整个院子,寇丹色的艳在她眼前模糊。记忆那样突兀,忽而想起了多年前,初遇金远,十六岁那一年。

那一年,她身着红色礼裙,比北平的红墙更复着古媚,比墙院难得一见的石榴花更夺目明艳。红楼太高了,金远在里,姚筝在外,围墙将两人困梏。相遇却无缘,凭栏远眺一见痴情,一往而深。金远与她短暂的相逢。

北平高耸的红楼,石榴花开在枯黄无生机的秋季,那一年金远去北平军队任职授衔恰巧遇见了在音乐厅中排练的姚筝。

回来后便匿名写了短录,找文友发给报社,占了名为《歲報》刊登报纸的一小处地方。

[榴花開窗牖,半邊滿天紅]

“致青年—那個鮮血染溉國旗的年代;

民國時期的年代是紅,紅是流行時髦的。背景是紅,故牆是紅,西洋小姐的衣裳是紅,獨獨神龕街燈昏黃,卻照耀得年少輕狂的夢也是紅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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