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明月来相照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如约而至。只是须臾，一股鲜热的液体径直溅到荔桃身前。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夹杂着黄沙的冷硬，路边摊上烤羊肉饼的腥膻。

耳边，哀嚎声，喘气声，哭声，炉子上壶盖的撞击声，天上的鸟群翅膀的扇动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复又热闹起来。

荔桃睁开眼，之前举着刀要给自己行刑的府兵，背后钉着一把穿胸而过的剑，剑尖出头约摸两尺，仍在哒哒地冒着血，热血遇到冷冽的空气，散着若有似无的烟。

这府兵距离自己就一条胳膊远，仍站着不动，双手举着大刀，刀刃微微颤抖着，看样子是想由右向左把自己的头颅砍下来。

荔桃轻松吐出一口气，恢复举重若的表情，用力伸腿踹翻眼前人，居高临下地翻了一白眼，“你没机会了。”府兵应声而倒。

荔桃随即展开灿若春风的笑脸，冲着对面骑着马的人大喊，“覃将军，我想死你啦！”

谁能想到覃将军本人亲自来了呢，看来律岑湛对玉门关县府贪腐舞弊一事十分重视。而且，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覃将军正好撞见县令杀人灭口，绑架，滥用兵力……

覃将军一身银甲，头戴银盔，坐骑是一匹通体玄黑的西域宝马，一白一黑皆威风凛凛，虽穿越风沙却不惹尘埃。

虽然覃芷是自己的情敌，可是她长得好看，家世又好，还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救了自己，荔桃对她的醋意淡了，欣赏和钦佩之情油然而起，心想，真不愧是我的好师娘。

另一头，坐在马上的覃芷，看着荔桃巧笑倩兮的脸，有点毛毛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劫后余生的感觉，难道这孩子吓傻了？

县令和一众府兵已经被覃芷的正德军控制住，要犯关进了县府牢房并重兵把守。其余投降的则关进军牢等候审判定罪。死了的全部拖走找地方埋了，伤了的先医治再等候定罪。

覃芷有条不紊地把各件事情交代下去。荔桃则站在一侧，帮覃芷牵着马，一边偷偷地薅着马鬃，一边看着覃芷说话。

覃芷不经意间侧过头来，“去吧，去安慰一下你的朋友，”说完朝着阿布叔一家点了点头。

师娘的命令不敢不从，虽然荔桃此时更想把身上的血先洗干净。

阿布叔一家也是因为和自己走得近才被卷入这无妄之灾，荔桃感到愧疚，对阿布叔也有钦佩和感动，对阿兰也表示理解，毕竟如果是自己，肯定也会选爹娘，而不可能会选一个八字都没一撇的男朋友的，这是人之常情。

但此刻仿佛千言万语都被堵住，荔桃忽又什么都说不了了，自己选择了丢下刀束手就擒，保全阿布叔一家，自己也并不欠他们很多。

荔桃脸上的犹豫看在覃芷眼里，就是扭捏造作，难道这孩子和对面那女孩有点什么故事？

却见荔桃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抬起铸铁似的脚，终于向那一家走了过去，给他们鞠了个深深的躬。

阿布叔连忙双手扶起荔桃，劫后余生带着庆幸，刚刚的勇莽此刻只剩下后怕，“小榕，你不必如此。”

荔桃听见阿兰还在一哼一哼地吸鼻子，便掏出手绢递给阿兰，眼睛却不看她，而是对着阿布叔说：“叔，此事说来话长，容我先忙完眼下正事，改天再登门道歉，与您详谈。”

阿布叔连连摆手，忙喊“哪里哪里，莫要说这话”，荔桃又鞠一躬，转身回到覃芷身边。

覃芷直接住进了驿馆里，荔桃也跟着住进了覃芷的院子之外。

天空很快就暗了下来。荔桃与众人吃上了饭。

覃芷的下属虽没直接见识过荔桃凌厉的身手，却从现场的伤亡情况看出了这个总角少年真是英武不凡。各个都来和荔桃喝酒。

很快荔桃就撑不住了。

而覃芷卸下兵甲，换了身玫瑰色女装坐在正席中间，荔桃看过去，青春貌美的师娘就如同天宫里灿烂盛开的牡丹花一样，摇曳，坚韧，美丽，芬芳。那一袭红衣，犹如婚服。

记忆中的鲜红又在眼前浮现，红得冒火，红得炽热。荔桃打了个激灵，酒醒了一半，骤然间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那个一直藏在心里的人，我的师尊，他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荔桃疲惫地应付着接连来跟自己喝酒的军士，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勇气向覃芷打听嬴芮的消息，装作醉酒坐不稳，手托着腮，尾指快速地抹掉眼角的泪。

又若无其事地拿根筷子插了块烤羊肉，四面在辣椒粉里蘸得密不透风，往嘴里恶狠狠一塞，直接借着受不了辣，让眼泪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