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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绮罗怔怔的坐在地上，死死的盯着半空，空中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魂魄的痕迹。怨灵被她绞杀，现在竟是连一点旁的气息都感觉不到，包括张显宗的。

玄垣为了对岳绮罗使用符篆和阵法，无法全心全意应付无心，此时也是算得上是身受重伤。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敌非他所想之敌，损却是十足十的损在了身上，他已经不可避免的猜到了结局。恶向胆边生，既然他不好过，那所有人都别想好过了。玄垣的眼睛不知何时转为通红，只是勉强看到一点黑眼珠的轮廓，像极了曾经被他害死的人。

对着月牙扔出所有符纸，他看着无心惊慌失措的表情，怨毒得意的笑了。无心杀不死，岳绮罗他没本事杀，一个李月牙还杀不得吗？

“月牙！”

无心不管不顾的对着玄垣刺下一刀，冲了过去。

符纸的速度太快，快的月牙只能清楚的看着符纸向她飞来，脚却生了根，如何也挪不动。快的无心三步并作两步，也追不上其中一角。岳绮罗也是没反应过来，想要捏诀时已经晚了。

汨汨流淌的鲜血浸润了月牙的长棉袄，炙热的红色成了衣服上参差不齐的图案，像是去年她为自己制的新衣。月牙睁着眼睛，不肯闭上，嘴唇无声的颤动。

无心蹲在一边，伸手擦了擦月牙的脸。他也想抱一抱她，但是不能，任何的移动对于现在的月牙来说都是痛苦。

眼角流下一滴浓稠的眼泪，没想到两人的再见会变成永别。月牙没过够，无心也没过够，世上没有了月牙，他再一次被打回了原型，他的原型是永恒的孤独与寂寞。

岳绮罗从地上站起身，看向一身脓水血水的玄垣。玄垣本来只是低低的笑，可感受到岳绮罗的目光，他忽然僵住。笑还在，可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古怪至极。

这里已经没有锁魂阵可以让他暂留人间，岳绮罗不会大发慈悲的让他转世投胎，至于魂飞魄散一笔勾销，也是不可能，这么多怨灵都被绞灭了，还差他一个吗？

五指成爪，岳绮罗凌乱的齐眉刘海无风自动，露出一点如玉的额头。玄垣的魂魄如有感应，从附身的肉体中剥离。岳绮罗搓了搓手上的鲜血，抬起手指虚空画符，随即用力一挥衣袖。符纹泛着红光，如有实质的紧紧缠上了玄垣的魂魄。

岳绮罗仰着头，等待着接下来的一切。不是想学她的灵魂不灭吗？不是会害死张显宗吗？她要一点一点的让玄垣承受痛苦，一点一点的毁灭他的灵魂。她倒要看看他有多少胆量，多少本事！

人在凡间犯下错事，死后便会坠入十八层地狱，地狱是否真有酷刑，玄垣不知道，但他尚在人间，就已经遭受了莫大的痛苦。自虐而死，不过是在肉体上划下无数刀痕。可现在呢？他看着岳绮罗的脸，真的害怕了，他想向岳绮罗求饶，他后悔了。

岳绮罗听着玄垣的哀嚎，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远远不够。空中散出无数光点，光点一闪即逝，像无数流星，那是玄垣被绞碎的魂魄。

洞穴归于寂静，只有无心在念往生咒。岳绮罗低头看着张显宗，还是想不清楚这一切。明明几天前，张显宗能走能笑，还是个会喘气的大活人。给她做了豆花买了衣裳，一双大手牵着她走进了糖果店，带着人间烟火气。她靠在他怀里，骑上了大马，温暖的春光照在两人身上，一片鸟语花香的好景色，连带张显宗也是生机勃勃。

她还记得张显宗到了山上的小院子里，司令都没得当了，还总是挺高兴挺满意，一点出息也没有。

张显宗安安静静的躺在岳绮罗脚边，不像上次，七零八落的成了骨头架子和一团血肉，最后被烧成了一堆灰烬。这次很完整，嘴唇还带着血色，只是脸庞有点泛白。

岳绮罗蹲下身，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帕，拭去了张显宗面颊上的泪光。然后开始用一双小手摇了摇他：“唉，张显宗，张显宗？”

满怀期待的又喊了几声，岳绮罗如梦初醒——张显宗还是死了。

手指触到躯壳上残存的温度，岳绮罗总感觉张显宗知道她在喊他，待会就该睁开眼睛。他这样听她的话，怎么就敢一睡不醒。张显宗真好，从没找她要过什么，他得了空，就会跑来瞧她陪她。他送来那些裁新衣的料子，每样都不多，叠成一玻璃匣子，其实很好看。他送的糖果点心，之前从来都没人给她送过，整整齐齐的摆在桌子上，其实也很好吃。

张显宗这么爱她，对她这么好，她都不肯给他好脸色，时常让他难堪。张显宗好不容易又站到她面前了，她也不知道要对他好一点。他都为她死了，她还冲他说那些不好听的话。

忽然坐在地上，岳绮罗有些费劲的把张显宗的肩膀抱在怀里，她想起张显宗爱她爱的万劫不复，都没敢正大光明的抱过她。忽然又牵住了一只粗糙宽厚的手，她想起张显宗对她这样好，只是偷偷摸摸瞻前顾后的握过她的手。

直到怀里没什么温度了，岳绮罗才神色不明的站起身。

张显宗真可气，一个凡夫俗子，说话算话都做不到！

上辈子说过要陪着她照顾她的，死了。

这辈子答应她会好好活着一直陪着她的，又死了。

岳绮罗攥起小拳头，想冲着张显宗发一场火。微微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话来，其实她也是个骗子，她说过会保护好他，可是两次都没做到。

松开拳头，岳绮罗一言不发的向洞外走去。

无心心道不好，岳绮罗怕不是要去青云观出气。虽然他不想离开月牙，但出尘子和他有些交情，很无辜，什么错事都没做。

快步跟上岳绮罗，无心罗里吧嗦的讲出一长串大道理。岳绮罗不为所动，自顾自的往青云观走。

出尘子看着从天而降的岳绮罗，吓的一颤。慌慌张张的让弟子们全部躲起来，他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出尘子思前想后，没想出自己干了什么坏事，就算是干了坏事，也还没坏到岳绮罗头上。可是岳绮罗的表情看上去很不好惹，而且凭着太师祖以及师祖的所作所为，太师叔祖要打杀他，似乎也不需要再找理由。

他极力保持高人形象，可是声音波澜起伏，顷刻就出卖了他：“福生无量天尊，不知太师叔祖有何贵干。“

尊称一声太师叔祖也是应该的，因为太师叔祖的故事在历代主持之间口口相传，现在已经被他传给了大弟子，太师祖也未曾说过要逐人出门。

无心此时已是口干舌燥：“岳绮罗，玄垣死了，你已经报仇了。“

岳绮罗瞪了无心一眼，心里早就对他不耐烦：“还不够，他们都该死！“

甩出一张纸人，纸人落地化形，对着出尘子迎了过去。

出尘子还没从先师又死一次的话中回过神，就见纸人朝他袭来，马上可以拿捏他了。侧身狼狈一躲，他实在后悔自己没有好好修行。

一道绿光打散纸人。出尘子看着眼前的一幕，简直要去上吊的心都有了：怎么有两个太师叔祖？

岳绮罗垂手亮出一把匕首，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一道寒光。饕餮拦在岳绮罗面前，发出低沉的男音：“岳绮罗，不要迁怒他人，这件事与青云观无关。“

岳绮罗笑了一下：“怎么无关?玉虚研究的符篆，玄垣拿它害人。出尘子是青云观的主持，玄垣的徒弟，他师父该死，他也该死！何止是他，青云观的人都该死！“

“到底和谁有关你自己清楚。我之前就和你说过，因果循环，时间倒转何尝不是另一种前进的方式。张显宗上辈子已经死了，这辈子也逃不开这个结局，生死之事不会因为时间逆转而改变，就算你这次护住了他，他也活不了多久。岳绮罗，你知不知道他和你来青云观那次许了什么愿，惟愿绮罗平安喜乐，所有罪孽皆由他来承担。他许的不是一世，是生生世世，你想让他为你赎更多的孽吗？“

岳绮罗先是一愣，随后愤恨地看了出尘子一眼。她不能再滥杀无辜，张显宗的仇怕是只能报到这个地步。

用力一挥衣袖，一张符纸划过树冠，不粗不细的树干往出尘子背上一砸，出尘子下巴着地的摔在地上，细枝绿叶掉了他满头，狼狈的像山里新出的野人。

岳绮罗不高不低的出声：“蠢货一个。”说着，就往外走。

无心有些探究的看了饕餮一眼，也向外走去，他还要带月牙回家。

饕餮见两人都离开，叹了口气，张显宗和李月牙的死在他的意料之中，已发生的生死之事，因果已成，改不了了。扭头看了一眼被吓得面色发绿的出尘子，他抬起手打出一记绿光——还是忘了比较好。

无心看着岳绮罗一言不发的模样，或许是出于两人的相同遭遇，有些于心不忍。

“岳绮罗，我们的时间很漫长，今天的一切会淡去的。“

岳绮罗面无表情，没理会无心。张显宗不想被她忘了，她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应该想办法从其他地方补偿，她不能忘了张显宗。

她这时已经恨不起无心了，恨他有什么用？只是害的张显宗送命。她只是有点后悔，其实早就不该再招惹无心，否则就没有这样多的事情，其实也不该去杀李月牙，只要她多花时间多卖力气，总可以让张显宗一直陪着他。

无心见岳绮罗不说话，也不再说话，他有过很多爱人，每一个故事的主角都独一无二。他不老不死，爱人们却逃不开时间的消磨，每送走一位，他都很难过，如今，他要把月牙也送走了。

无数次的生离死别，要他彻底忘记一个人，也许只要一天，也许要一百年。或许有一天，他会把月牙也忘记。

把月牙抱起，口中念着尚未完成的往生咒，他想好好送月牙一程。

岳绮罗指挥纸人们驮起张显宗往洞外走。青云山没什么好的，张显宗在这里送了命；猪头山也不好，张显宗在那里魂飞魄散；文县也不好，张显宗在文县被李月牙打死了。

几番比较，还是回山上小院子好。张显宗应该会乐意去那里，不用操心和谁打仗，也不怕谁带着火和枪来杀他。天气好的时候，他会人高马大的坐着小马扎，伸直两条长长的腿，阳光洒在他脸上，她一低头，就能看见他。

出了千佛洞，无心有心想再安慰岳绮罗：“岳绮罗，我比你活得久，有过很多爱人，你还会找到下一个张显宗的。“

岳绮罗终于搭理了无心：“你不要拿张显宗和那些人比。“说完，她毫不留恋的向山下走去。

无心看了看怀里的月牙，月牙才十九岁，正是花一样的好年纪，月牙死了，他永恒而孤独的流放又要开始了。

“月牙，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