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岳绮罗连夜赶回了鹰嘴山，太阳红彤彤的半遮在山后，她在半明半暗的天色中推开院门，打着哈欠敲了敲房门。

张显宗听见声响，起身打开门。他看见是岳绮罗回来了，很高兴的俯下身：“绮罗，你回来了。有没有受伤，想先睡觉还是先吃饭。”

岳绮罗的声音甜美冰凉，像一杯水里加糖又加冰：“先做早饭，我们吃完去文县。“

纸人离得远，就不好控制，她得尽快回去。李月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她总不能一直不回来，张显宗，还是放在眼前才能放心，何况既然已经谈好了，他也就不用躲躲藏藏。

张显宗心中有疑问，但没有问出来，岳绮罗现在很累，他不想打扰她。

匆匆吃了早饭，张显宗到山下买了匹马，把岳绮罗抱上马，他翻身上去。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揽着怀里的岳绮罗：“困了就睡一会儿，我到了文县再喊你。“

岳绮罗咕哝着“嗯“了一声，靠在张显宗身上，闭上了眼。

文县指挥部，顾玄武回想着昨晚无心带来的消息，他没犹豫就答应了，月牙是她妹子，就算岳绮罗让他把文县让出来他也得答应。

顾玄武点燃一只雪茄抽了起来，许久没听到张显宗这个名字了，占领文县之后，他就再没听见这个名字，昨晚突然得到张显宗的消息，时间让他有些恍惚。

恨张显宗吗？当然恨。张显宗背叛他，把他像个落水狗一样赶出了文县，可是现在想起张显宗，他除了恨，还有些百感交集。从前多好啊，他和张显宗一起在村子里长大，什么都要一起干，连当兵都是一起，真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后来还一起升官，一起打下文县，他救过张显宗，张显宗也救过他。

过命的交情，怎么也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他还记得当初和张显宗讨论谁当司令，张显宗笑着和他说：“石头，谁当都一样。你想当，就给你当。我给你出谋划策，当个参谋。”他没推脱，因为他觉得他能干一番大事。

是什么时候变了，什么时候张显宗变了。他记得从前在村子里，张显宗就不像其他孩子一样野，也不爱笑。张显宗的母亲身体不好，是生孩子的时候烙下了病根，他家刚搬来张家旁边，他就觉得张显宗是个小闷葫芦。后来玩成兄弟了，张显宗才常常对他笑，笑得很真很好看，眼睛里像是流着一层光。

刚当上司令那段日子，张显宗也天天对他笑，眼睛里带着光，还会喊他的小名。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石头“就被”司令“替代了，张显宗也不爱笑了，便是笑，也常常是笑不达眼底，一点光彩也没有，他又变成了一个闷葫芦。就算是在猪头山的鬼洞里，张显宗说的也是”好久不见，司令大人。“

“啪嗒啪嗒“抽完一根雪茄，顾玄武的心里有些难过。或许他也变了，如果他把张显宗当兄弟，那他为什么不告诉张显宗他在猪头山藏了金子。猪头山的金子是他带了两个兵去藏的，藏完金子他就把两个人都杀了。

权力滋生了他的疑心和野心，让他连着张显宗一起防。他把张显宗看作下属，又希望张显宗把他当作兄弟。他按自己的意愿给张显宗纳了八个姨太太，办了八场婚礼，可没有一场能让张显宗真心实意的笑。他看着张显宗像个闷葫芦一样站着坐着，心不在焉的低着头，如果不是身上的大红花，他都比张显宗像个新郎官。

他给张显宗送雪茄，送手表，送洋酒，可张显宗依旧不笑。为什么？凭什么张显宗不笑，他近乎固执的想看见张显宗笑，他用力的拍张显宗的肩膀：”大喜的日子，板着个脸干嘛，笑啊。“他把雪茄塞进张显宗嘴里：”是男人怎么能不会抽烟呢，笑一个。“张显宗都笑了，硬生生挤出来的笑，真丑。

烟灰落了满桌，顾玄武深吸一口，丢了烟蒂子。张显宗不笑就不笑吧，不和他当兄弟就不当吧，他才不稀罕张显宗。如果不是张显宗背叛了他，他也不会有无心月牙这样的兄弟妹子。

他现在把文县抢回来了，还靠上了天津的老帅，比以前混的更好更强。无心是个不愿当官的懒鬼，他乐意供着。他和无心不会再走他和张显宗的老路。至于张显宗，他就当从没认识过，再也不想他了。

再点燃一只雪茄，顾玄武闷不做声的在原地想了半天，其实，他还是很想念张显宗真心实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