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获封贵妃，且得主理六宫大权，后宫众人话里话外无不是恭维奉承之意。

永寿宫本就奢华无比，如今更是被各色奇珍异宝堆满了。

为着这个原因，我宫里的宫人一个个都红光满面，与有荣焉。

眉姐姐打趣道：“宫中谁人不知，永寿宫的差事油水最多，便是门口看门的小太监赏赐都收得盆满钵满。”

淳儿还在一旁“是呀是呀”地点头。

我无奈轻笑，吩咐槿汐和小允子森严门户，断不可出现违背宫规之事，继而转过头去继续安排宴会。

因此次宴饮有许多皇亲国戚到场，且这回也是策棱多年后头次回京，皇上特别嘱咐我好好操办，不可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

到底上一世主理后宫多年，如今再办宴会同样得心应手。

敬妃见我诸事安排妥当，还在一旁玩笑道：“妹妹这一忽儿工夫，就将所有事都安排好了，别说皇上了，若换成是我呀，也要让妹妹来料理这些事。”

我略有点不好意思地嗔了敬妃一眼：“姐姐就会取笑。”

而后开始与敬妃端妃一起商议宴会的菜色。

待一切安排得当后，策棱进京了。

宴会当日，我早早起身，由槿汐为我穿上贵妃服制，在我的着意吩咐之下，槿汐凭借依稀的印象，为我上了与以往不同的妆容。

待槿汐描完眉尾的最后一笔，我往铜镜中定睛一看，只觉得镜中的人是我又不似我。

上一世我并不太计较年龄这回事，毕竟岁月对谁人都不会留情，然而许是重生的缘故，这一世我总是害怕自己显露老态，因而日常妆容也都是以清丽淡雅为主，像今日这般端庄雍容的模样，却是许久未曾在我脸上出现过的。

槿汐见我蹙眉不语，以为我不喜，便迟疑道：“娘娘…要不奴婢还是为您重新上妆吧？”

我知她想左了，轻轻摇头，而后道：“槿汐，你确定这般模样最像纯元皇后吗？”

槿汐轻声道：“奴婢身份卑微，很少有机会见到纯元皇后，但印象中的纯元皇后便是这般雍容和气的模样。”

我颔首：“那便好，走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说着，我搭着槿汐的手缓步向外走去。

行至乾清宫时，恰好遇见皇上的仪仗。

我从轿辇上下来行礼，皇上一把扶住我，嘴里念叨着：“手怎么这样凉…”

皇上的话说了一半，后半句话在看见我的面容时顿在了喉间。

他的眼睛在乍然失神后，复又焕发出无尽的神采，熠熠生辉，好似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在他的眉眼舞动。

我竭力压下心头浮现的酸涩和冷笑，温婉一笑，回握住他的手道：“皇上，臣妾不冷。”

他却无动于衷，只满面欢喜地盯着我，欲言又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面上的笑容愈发温婉动人：“皇上，咱们该进去了。”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好半天才将眉间的欢欣压下，温柔道：“好。”

而后携着我的手一同进了去。

尽管不想在意，可交握的手传来的暖意仍然让我无法忽视，明明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我的手心却止不住地泛凉。

纯元于他，果然是毕生不可忘却的。

这样也好，越刻骨铭心，越痛彻心扉。

我与皇上走进宴会厅时，阖宫嫔妃与王公大臣皆已落座。

众人见皇上与我携手而来，神情各异。

我并未在意旁人的目光，只悄眼往下首第一位望去，只见那人原本恭敬的神情在见到我的一刹那有了片刻的松动，像是乌云遍布的天空撕裂一道口子，隔绝在外的日光一股脑儿地挤了进来，神色复杂，意味不明。

皇上也注意到了策棱的目光，他微微偏头，松开了我的手，周身无端涌起的寒意吞没了适才的柔和。

在座众人皆起身行礼，皇上一挥手，令他们落座，而后沉声宣布开席。

乐起，身段柔软的舞姬上场，极尽魅惑。

我环顾四周，只见几位王爷都与福晋一同到场。

恒亲王看着气色不大好；孟静娴与允礼相敬如宾，行动间可见夫妻和美；玉娆面色红润，与慎郡王琴瑟和谐，虽已为人妻，却还是有着少女的娇憨，趁无人注意时还朝我眨了眨眼睛，我莞尔一笑以示回应。

我端起一盏牛乳燕窝，轻轻搅动着，静静听着皇上与策棱的言语。

无外乎是皇上褒奖策棱的功绩，策棱感恩皇上的赏识。

听着听着，我便恍神想起了那桩陈年旧事。

我早就知道母亲有意躲避皇上，且太后也暗示过母亲不要经常进宫，背后的原因再简单不过，母亲与纯元皇后的容貌实在相似。

那日我请母亲进宫，主动问起此事，母亲轻叹口气道：“我年轻时曾遥遥见过纯元皇后一面，那时便有命妇说我与纯元皇后十分相像，不过是痴长了几岁。那日过后，你父亲便让我尽量少进宫，免得徒生事端，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又问起纯元皇后之前的婚约。

母亲娓娓道：“此事当年闹得满城风雨，众人皆知。”

原本乌拉那拉氏已经与博尔济吉特氏定下了婚约，然而时为四阿哥的皇上对纯元皇后一见钟情，竟不管不顾地向先帝爷请旨赐婚，任谁都无法违拗其心意。

最后先帝爷赐婚皇上与纯元皇后，而策棱则另娶了一位贵女，且育有二子。

后策棱妻子病逝，先帝爷本就因纯元一事对策棱有所愧疚，再加之纯悫公主对策棱心生爱慕，于是康熙四十四年，先帝赐婚策棱和纯悫公主。

可惜公主与策棱成婚不过四年便病逝，策棱因与公主鹣鲽情深，故至今未娶。

或许是为着当年之事，外加策棱的才能，皇上继位后一直重用策棱，似乎并未因为纯元皇后而心生芥蒂。

只是…

我眼神在皇上和策棱之间打了个转儿，真的毫无芥蒂吗？

宴饮过半，我若有似无地往小允子那儿一瞥，没过多久，就看见伺候策棱酒水的小太监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奴才不是有意的，奴才不是有意的…”

皇上见状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

策棱起身，朗声笑道：“回皇上的话，不过是这位公公不小心将酒水洒在臣的衣袖上了，不是什么大事。”

皇上面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我转过身对着皇上道：“皇上，既如此便请将军往偏殿更衣吧。”

皇上挥了挥手，那个小太监忙起身引着策棱往偏殿而去。

策棱离去时侧头看了我几眼，我装作没看见般同皇上交谈。

皇上显然注意到了他的举动，面上的不悦愈发深了。

正当策棱离席后不久，苏培盛眼尖，发现策棱的座椅下似有个物什，遂笑着禀报：“皇上，大将军可真是大度不拘小节，您瞧，这随身携带的玉佩都能落下。”

皇上往苏培盛指着的方向看去，目露狐疑之色，而后命苏培盛将地上的玉佩捡起奉上。

苏培盛应声而动，然而捡起玉佩的瞬间神色一凛，忙快行几步，低着头将玉佩奉与皇上。

只见皇上眯着眼拿着玉佩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呼吸声却越来越重，脸色愈发铁青。

众人见状，都不敢再言语，丝竹声也停了，整个宴席安静得出奇。

良久，才听到皇上哑着声音道：“今日宴席就到这儿吧。”

说着，皇上起身欲走，孰料刚走两步，便瘫倒在地。

众人大惊，乱作一团。

宴席至此，自然无法再进行下去。

我忙命苏培盛和几个太监将皇上扶起送到偏殿，而后命小允子去传太医前来，再告知席间众人可以离席。

我吩咐槿汐转告策棱宴席结束，直接离宫便可。

待一切安排妥当，我走到皇上方才晕倒的位置，捡起那块玉佩，径直收入袖中。

我无需去瞧便知道，这块玉佩与我上次在皇上怀中无意间看到的鸳鸯佩，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