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汐应了之后匆忙出门,浣碧和流朱两人也手脚利索地为我上妆。
由于我还在想着待会儿该怎么提醒眉姐姐提防皇后和华妃,所以眉头紧锁。
浣碧心细,看出了我的不对劲,轻声问我:“小主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这么着急地让槿汐去请眉庄小主过来。”
我从镜中看着面带天真的浣碧,她情真意切的样子,不禁想到了她成为玉隐之后对我的试探,我在心中轻叹:人心,果然是最难把握的事物。纵使是亲妹妹,也可能因为某些事情对我心生戒备。这一世,该给她谋一个好出路,找一个好人家,让她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我松开紧皱的眉头,拉过她为我挑选发簪的手,展颜笑道:“我是在想,我已经嫁与皇上了,接下来就该操心,怎么风风光光地把你和流朱嫁出去呢?”
浣碧面红过耳,背过身嗔道:“小主不害臊,大清早的就打趣奴婢。”
流朱也顺势调笑:“小主考虑浣碧就行,奴婢要一直陪着小主,永远陪着,才不嫁出去呢。”
我心下一暖,看浣碧作势要去拧流朱的脸,拉过她二人的手,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必会拼尽全力保你们二人在宫中平安。”
浣碧流朱反握住我的手,重重地点了头。
我这一世,不求神佛,不侍风月,不期情爱,只要护住我在意的人一生安稳。
妆毕,听到小连子的通传声:“沈贵人到。”
我一阵心慌,手心竟紧张地出汗了。
我过往数十年的时光里,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小就会挽着我的手,轻柔地唤我“嬛儿”的眉姐姐。
午夜梦回之时,我时常梦到幼时与眉姐姐采花扑蝶、泛舟湖上的场景。
我从没想过今生能再见姐姐一面。
可是,原本十分期待的我,此刻竟胆怯地不敢露面。
古人云,近乡情怯,却不曾想,近人亦如是。
正当我怔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面对姐姐时,眉姐姐已经走了进来,她面露忧色地握住我的手:“嬛儿你怎么了,一早遣槿汐过来,是不是身体不适?怎么脸色这么差呢,昨夜是不是没睡好?今早向皇后请安时,听说你病了,我本想立刻过来,奈何皇后留我叙话,只得现在才过来。”
看着眉姐姐姣好的容颜,关切的神色,我突然心头一松,落下泪来。
我在担心紧张些什么呢?
她是我的眉姐姐啊。
她在我被华妃罚跪时与我同跪,替我受辱;她在误会我投诚华妃时仍牵挂我冷暖,为我送衣料;她在我被废弃离宫时仍不离不弃,想方设法为我求得太后庇佑;她在我被诬陷私通时,即使身怀有孕,依然挺身涉险,要护我平安。
就算她知道了我的“怪异”,她依然是全然信我护我的眉姐姐啊。
我哭得不能自已,泣不成声。
眉姐姐愈发担心地抱着我,一边轻抚我的后背,一边哄我:“怎么了这是,莫不是哪个人给了你委屈受?快告诉我,我好替你做主!”
我听着这关切的话语,渐渐平稳心绪,冲姐姐笑道:“姐姐我没事,我只是昨夜梦到你离我而去,今早醒来害怕极了,所以想见见你。”
姐姐嗔怪地横了我一眼,佯装生气地打了一下我的手,说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要紧事,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也不怕奴才们笑话。”
我斜眼瞥见周围伺候的人只有采月和浣碧,想来是槿汐把其余的人带出去的。
槿汐素来是这般妥帖稳重的。
转念一想,这一世如果可以,我自然想为槿汐寻得一良人。尽管苏培盛确是良配,但他终究不是男子,若有得选,我也不想委屈了槿汐。
正出神间,眉姐姐拉着我坐到榻上,开始问我身体如何。
我想了想,还是打算把装病避宠这事合盘托出,毕竟我想让姐姐知道,这宫里,从来不是与人为善就能存活的。
我用帕子擦干眼泪,睨了浣碧一眼,她了然地带着采月去了外面,我才低声说道:“姐姐,嬛儿没事,嬛儿这是装病。”
姐姐惊讶道:“这是为何,今日就可以开始承宠了,你这样做莫不是为了避宠?”
我忍不住暗赞一声,姐姐虽然光明磊落,但总归不是毫无心机。
我点头称是:“是的,嬛儿是为了避宠,原因无他,姐姐单看昨天华妃如何处置夏冬春,以及井里的尸体就知道,这宫里一朝行差踏错,就有性命之忧,嬛儿这是自保,也是为了保全甄氏一族。”
眉姐姐蹙眉思索,缓缓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
“千万不要成为众矢之的。”我看着眉姐姐的眼睛说到。
眉姐姐略一沉吟,点头道:“确实如此,我们一己之身倒是其次,若是祸及家族,那才最是糟糕。”
姐姐按住我的手,急切道:“那嬛儿,你说我现在该如何是好?皇后今日与我叙话时隐隐透露出今晚皇上会选我侍寝的意思,我怕是避不过…”
我连忙说道:“姐姐不用担心,第一个承宠虽有些显眼,但姐姐如此美貌,必然也在众人意料之中,所以姐姐只需谨言慎行,千万莫给皇后和华妃抓住把柄,这样她们也无可奈何。况且我在暗处,必然会慎而又慎地护姐姐平安。”
姐姐听了这话,才稍稍放松:“嬛儿,我自然信你,只是你方才说皇后…我冷眼瞧着,皇后再贤惠和善不过了,你让我提防华妃倒是有几分道理。”
我知道现在就让眉姐姐相信皇后面甜心苦有些困难,毕竟她还没有经历过皇后的连环套,所以我只能尽可能地说服她:
“姐姐且想一想,昨日夏冬春被华妃赐一丈红,阵仗如此之大,满宫里谁人不知,可皇后有任何举动吗?若是皇后真的温厚,为何她不开口救下夏冬春一条命?华妃纵使有协理六宫之权,但皇后开口,她总得顾忌一二。可是到今日,皇后可有反应?再者,姐姐若是今晚承宠,自有皇上决定和宫人禀报,为何皇后这么早就告诉姐姐?姐姐细想便是。”
眉姐姐紧锁眉头,思索良久,终是叹道:“嬛儿,你说得有理,夏冬春被赐一丈红,你我均是觉得处罚过重,实在不该,若是皇后真的贤良,总不至于任由华妃取了她的性命。且她跟我透露承宠这事,怕是有拉拢我的念头,好让我心怀感激。尤其在昨日被华妃刁难之后,今日便跟我示好,她恐怕不是照顾新入宫的妃子那么简单。”
我生怕姐姐觉得害怕,所以赶忙说道:“姐姐想明白就好,总不至于糊里糊涂地被人算计。”
眉姐姐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笑道:“正是。嬛儿,多亏了你,不然我还懵然不知呢。难怪甄伯父赞你为女中诸葛,这才入宫几天,见事就这般清楚。”
我也笑道:“姐姐难道不聪慧吗?我只是把其中利害点明,姐姐就能想到不对之处,可见姐姐不仅聪慧,还与我心有灵犀。”
眉姐姐顺着我的话说道:“是是是,我与你心有灵犀。嬛儿,今后宫中只有咱们姐妹彼此依靠了,陵容虽然也与我们交好,但终归不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有些话总是不能尽说。”
提到陵容,我不由僵了神色,眼前闪过陵容苍白的脸庞,她满脸羞愧地对我说:“抱歉,你的安稳人生终究是被我毁了。”
我恨她吗?我不知道。
她杀了我第一个孩子,让我父亲感染鼠疫,还害死了眉姐姐,我应该恨她。
可我却在听到那一声“鹂妃娘娘殁”的时候,有一丝心疼和不知所措。
重来一世,我或许也可以给她不一样的人生,只要她想。
我定定心神,说道:“姐姐,陵容心思细腻敏感多疑,咱们能担待就多担待些,她出身不高,在家中也受尽委屈,毕竟是一同入宫的情分,多照顾她一些,咱们在宫中也多一份助力不是?”
眉姐姐点点头,说:“多一个朋友自然比多一个敌人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我玩笑道:“沈大美人蕙质兰心,果然一点就透,想来皇上必然喜欢得不得了呢。”
姐姐害羞地拍了我一下,说:“你这猴嘴,净乱说。”
我闻言,腻在姐姐身上撒娇,姐姐无奈地摇摇头,戳了一下我的脑袋。
我含笑垂首,心里说道:姐姐,多谢你陪着嬛儿。
送走眉姐姐之后,我开始思考,眉姐姐这儿我大概是放心了,可陵容究竟是什么时候投靠的皇后?她为何要背弃我们的姐妹情谊?皇后使了什么手段离间我们?这些事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
正苦思冥想之际,我突然想到,陵容进宫是没有带贴身侍婢的,华妃可以安排花穗到我宫里,曹琴默可以收买浣碧,瓜尔佳文鸳可以收服斐雯,皇后为什么不能安插人手在陵容身边呢?尤其陵容身边还没有可信任的宫人,她岂不是最方便下手的对象?
我越想越觉得陵容身边的宝鹃可疑,于是决定安排人手去陵容身边,探探宝鹃的底细。
思绪理清,倒不觉得慌乱了,只是斗了一辈子,没想到这一世还要继续斗,我只觉得憋闷得紧。
阳光透过窗户倾泻在榻上,我看着那些斑驳的亮光,忍不住用手触碰,却发现光亮处烫得很,我猛地缩回手指,突然意识到,我的心中一片阴霾,竟连这一丝光亮都无法碰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