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朽阁

时值寅初，一夜之中最黑最 冷莫过于此，大雨倾泻连绵，不见丝毫收敛的意味，不断冲洗着深处巍巍高耸的玄塔，天台重宇，混沌一片。

在这大雨的压抑之下，人人噤声，只闻天地间一片雨骤风狂。

忽然间，一阵旋风夹杂着骤雨呼啸，未关严的窗冷不防被扑开，窗前云帷霍然扬起，扫灭一片灯火，漫天风雨如被囚困了多时的怒龙，挣脱樊笼，咆哮而入。

笙箫默急急出了内室关紧了窗户，内殿突然遥遥传来一声乱响，隔着风雨听不真切，似是银瓶迸裂、玉器落地的响声，身上顿时一个激灵，又急忙转身进去。

重帷影深，内室中几案翻倒，一对青玉盘云灯早已支离破碎，裂了金铜，溅了玉脂，污了烟罗软帐，地上一簇冷焰兀自跳动，将凌乱的影子映上云水画屏。

后池伏倒在地，失血的唇色和紧锁的眉宇显示她正忍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华歆不停替她拭去额前冷汗，一旁端着药盏的手禁不住微微地颤抖。

她勉强扶后池饮尽那盏汤药，她却猝然转身，几口鲜血便随着剧烈的咳嗽喷溅而出，点点血腥黑紫近墨，落上流云白衣、玉榻丝帷，一片触目惊心。

“毒性越来越压制不住了，这该怎么办？”华歆让后池靠在自己怀里，焦急地看向一旁的萧隐。

自从蛮荒回来，后池的伤势不提，单是这时时发作的剧毒就已经快要去了后池半条性命。

隐清匆匆的身影进入，看着后池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怒火攻心：“那卜元鼎炼制出来的剧毒也是能由着你这般胡来的！你们一直在她身边，难道都不知劝吗？”

萧隐和笙箫默皆俯身请罪，华歆亦低头不语，此事亦有他们之过，若是隐清长老处置他们，他们也无条件服从。

后池试着撑起身子，但不过是轻微的动作，急促的晕眩却迫得她匆匆闭目，停了半晌，方哑声道：“师父，此事与他们无关…我有分寸……”

一句自有分寸，多少次乾纲独断，此时此刻当真不啻火上浇油，隐清怒道：“分寸？身为一族之主、六界之君，竟毫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这难道也叫分寸？！”

珠帘冷光如冰碎，随隐清长老长袖扫落一地，后池无力言语，只能疲惫地合上眼眸……仿佛疲累已极，云丝广袖落处，触得一双微颤的手，忽然间，肌肤上落来一点凉意，沿着她的手臂悄然滑落。

她吃力地抬起唇角：“喂，华歆，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

她的声音虚弱，低得几乎听不清晰，华歆瞪了她一眼：“别胡说八道！”拭去泪痕，细致帮她上药。

“他呢？”

低低的询问声响起，问的是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

笙箫默沉默片刻，还是从虚鼎中取出两件物事，一柄长剑一块玉石，在灯下幽幽散发着微光。

“我去到山顶的时候没有见到他…只有……这些……”

后池看也没看他放在桌上的东西，只是静静地看着雕栏玉砌的屋顶，轻声呢喃：“那他……会去了哪里？”

华歆低头默默不语，心里却痛如抽丝。

待到伤口处理完毕，再抬头看时，却见她早已昏沉睡去。

绡纱影重，玉石地上湿意斑驳，泪水与鲜血浸湿的云纹洇出暗碧的色泽，如一泓深潭幽浓，探不见底处的暗，望不到光亮的静。

华歆轻轻替她掩好被衾，丹顶金蛇乃是至毒，萧隐用它以毒攻毒控制毒性，已是无路可走，涸源取水，却无法选择，只因濒临极限的身体已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华歆静静伏在榻前，看着后池安静的睡颜轻声低喃：“后池…你要活着，我们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一天一地的雨，冷落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