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心总是贪婪的。”
蛇神缓缓睁开眼睛，平放在胸前的掌心里是一枚漂亮的金色瞳眸。
多年来，牠一直籍由着这枚眼睛注视着喧闹的人间，观察着这浮生万象。
悲哀与喜悦，愤怒与平静，贪婪与知足……
牠侧头望向终于因众生的怨念而裂开了一条缝隙的阴阳狭间，呢喃低语着，似是在感叹，又似只是平静地做出判断。
蛇神略微眯起了双眼。
这道光亮对身处无边黑暗之中的牠来说太过于刺眼了。
但心底却是，那样地渴望去触碰——这来之不易的自由之契机！
“去吧。”
蛇神的掌心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副牛骨面具，光明照在其上反射出冷白的光辉，“去向罪恶之源，发泄汝等的仇恨吧。”
蛇神将面具覆于面上，足尖轻点狭间虚空，虚虚落于不知何时已从黑暗之中显现出大半身躯的八首巨蛇高高昂起的头颅之上。
“咦？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这一会的工夫，天空就变得这样暗了……”
捧着糕点坐在屋檐下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妖怪忽然心有所感，抬头向外望向黑沉沉的天空，疑惑地瞧了半晌猛的一拍脑袋将手中的糕点囫囵塞进口中，转身顺着木制走廊哒哒哒地往后院里跑。
“咱得赶紧收衣服去、不然今天可就白洗了啾。”
“我回来了！”
虚掩着的院门被一只手轻轻地推开，少年小跑着进了院子里，一只脚迈进大开着的屋门里，寻到柔软的沙发扑了进去，全然不顾背上还背着足够沉重的书包。
“晒在外面的衣服咱已经收回来了！看这个天气，应该是要下雨了啾。”
小妖怪抓着二楼的栏杆探出头往下看，朝着舒舒服服瘫进沙发里的少年招了招手、指了指他的房间。
“衣服已经放进你的衣柜了啾。”
“啊，谢谢小啾。”
少年瞥见小妖怪的动作连忙坐起来朝楼上扒着栏杆向下看的小妖怪挥了挥手。
“快从栏杆上下来、当心一头栽下去！”
“没事的呀，咱可是鸟，咱会飞的~”
说着便扑腾了几下背后小小的黑色翅膀，原地腾空起一尺高度，越过栏杆向他俯冲而来。
“噫！刹车刹车！！”
猝不及防被飞过来的小妖怪撞了个满怀。
少年一边哭笑不得地接住怀里抱着他不撒手的小家伙，一边轻轻在他背后柔软的羽翼上揉了两把。
“下次可别这样直接冲过来了，会吓到我的。”
“咱最后收住力度了！”
小妖怪不服气地鼓起脸颊抬起头看着他，本就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气鼓鼓起来更添可爱。
“好好好……”
少年又揉了两把他的翅膀。
小妖怪的翅膀手感极佳，舒服得摸起来简直不忍放手。
黑沉沉的天空中骤然雷鸣涌动。
天穹在这电闪雷鸣之中缓缓被撕裂开一道深邃的裂口，有紫金色的蛇影自裂缝之中缓缓浮现。
这般惊悚可怖的场景普通人是无法看见的。
少年和变了装的小妖怪提着食品袋正准备回家，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向天空。
“天、天裂了！？”
乌啾惊叫一声，怀里抱着的食品袋险些掉到地上。
“……小朋友？”
周围的行人听见这声惊叫，将信将疑地抬起头，入眼的却只有变得越来越黑的天色。
“啊、他比较喜欢看动画片，嘿嘿。”
白梓一把捂住乌啾的嘴巴，紧张地向周围看过来的行人道歉，尴尬地转移话题，“不过天已经这么黑了，一会该不会是要下大雨吧……得赶紧回家收衣服才行！”
说着便在行人狐疑的目光下赶紧拖着乌啾开溜。
“呼哈、呼哈……”
他们熟门熟路地拐进了一条寂静的巷子。
大口喘着气回头望去，巷外大街上人声鼎沸，和这个寂静的巷子格格不入。
“别、别当着普通人的面这么说，他们可看不见……”
白梓上气不接下气地将这句话说完，心头却骤然涌上一阵惶恐。
……刚刚裂缝里的那个影子、为什么那么像是蛇！？
而且……那个影子简直太熟悉了……
白梓被脑海中的想法惊了一跳。
他颤颤巍巍地从裤袋里翻出自己的手机，期间因为手指紧张的发抖还险些让手机摔到地上去。
按亮屏幕、指纹解锁，紧紧握着手机动作迅速地把应用页面左右翻了个遍——
——天要亡我！！
白梓欲哭无泪地抬起头——任他把应用界面翻了个底朝天，他最想找见的那款APP却连个影儿也不见，莫名其妙地就从他的手机里消失了！
“你怎么了？”
乌啾对他这番突如其来的行动一点儿也不理解。
“我倒是想哭……”
白梓痛苦地闭上眼睛，“你还记得昨天晚上我们一起打的是什么游戏吗？”
“啊！？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惦记着手机游戏啊！”
乌啾显然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比较靠谱的白梓这次会突然在这种危险的时刻问出这么离谱的问题，怔愣片刻整只妖气鼓鼓地飞起来就要动手敲他的脑袋。
“别！我之所以会问这个，就是因为它跟现在的情况息息相关啊……”
白梓双手抱头避免头顶遭到乌啾一记‘提神醒脑拳’的暴击，急忙出声辩解。
“……昨天晚上……嗯……”
乌啾垂下头好好想了想，紧接着抬起头不太确定的问他，“是……那个有好多式神的游戏？”
“不过，”乌啾觉得自己似乎是被骗了，“一个游戏而已，和现在的情况又能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了……”
白梓绝望地抬起头，看着空中越来越明显的巨蛇之影，“那是你没看过那个cg动画……如果看过了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嗯？”
乌啾完全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却本能地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窜上脊背。
“危险啊！”
背后的羽翼骤然展开，也顾不得可能拉不动比自己体型大上许多的白梓，只管用力抓住他的手把他向后拉去、试图带着他一块飞上半空、离危险越远越好。
“这便是，人间么。”
苍白的电光划过天边。
身着紫金狩衣的神明缓缓睁开双眸，自空中向下俯视着已然变得十分陌生的人世。
牠的面上无悲无喜。只是平静地望着下方籍由钢筋水泥建造而成的冰冷人世，眸中仅存的一点迷茫与不解也在漫长的沉默之中消失殆尽。
“与不断流逝着的时间之中，人类终于放弃，不再遮掩心底的欲望了么。”
与此相伴的，蛇神感受不到任何有关信仰之力的存在。
那双如同紫琉璃一般瑰丽的眸中终于泛起浅浅的波澜，片刻之后又重新归于平静。
“……嗯？”
蛇神忽地侧眸望向某处。
就在刚刚，牠感受到了一股惊惶的情绪。
“……躲在这里，应该就不会被发现了吧？”
乌啾和白梓藏在拐角的墙体之后，尽量蜷起自己的身躯作鸵鸟状试图自欺欺人。
“嘘。”
白梓伸手捂住他的嘴。
“别出声，神的听力大概会特别好。”
蛇神心念一动，身躯便在淡紫的雾气当中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牠轻轻眯起了眼眸，伸手取下了面上模样狰狞的牛骨面具。
“他好像走了诶……”
视野里再寻不见神明的身影。
白梓警惕地伸出脖子向两边瞧了瞧，都没有再见到蛇神的身影之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准备回身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却不想——回头，才是‘惊魂’二字的精髓所在。
“啊！！”
白梓尖叫一声，被眼前近在咫尺的蛇神吓得险些心跳骤停。
“乌啾、千万别回头……”
白梓用力捂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使胸膛里面剧烈跳动着的器官重新回归平稳一般。
他艰难地开口，嗓音颤抖着试图制止乌啾回头的动作。
“咱已经猜到咱后面有什么了……”
乌啾缓慢而又坚定地转过身来，尽管浑身都害怕地颤抖着，还是试图压下涌上心头的恐惧张开翅膀带着白梓飞走逃命。
“呜！”
蛇神袖摆的蛇魔骤然发难，张大口露出两颗狰狞的毒牙朝着乌啾身后的翅膀咬去！
“白梓！”
乌啾一把抱住白梓软倒的身躯，在少年那洁白纤细的手臂上此刻已然留下了两颗鲜红的血洞，更加鲜红的血液从伤口之中流出，一滴一滴地顺着小臂滴落在地。
——电光火石之间，是白梓察觉到危险，扑倒他帮他挡下了要咬他的蛇魔。
“蛇神、大人……”
白梓费力地伸出手挡住乌啾的嘴，阻止他因为冲上头的愤怒再说出些什么来，到时候两个人都活不了。
“嗯……？”
蛇神看着这个愿意为了弱小的妖怪挡下牠袖摆蛇魔一击的人类，俯下身去伸手捏住他的下颚。
“你知道我呢。”
牠凑得近了，冰冷的吐息落在他的脸上。那平时在游戏当中便听得魅惑至极的嗓音就落在耳边，倒像是一道催命符一般令人惧怕，一个字一个字地，在他的心中激起一阵阵冰冷寒意。
纵然心中再多恐惧，白梓也不得不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来、不在面上露出一丝一毫的惧意。
这是现在唯一可能争取到活命的办法。
赞美式神传记——如果不是他看过传记知道这个家伙其实本质上是一个愉悦犯、喜欢能够让牠感到愉悦的事物的话……
百分之一百，没得挣扎，今天就是他跟乌啾的祭日。
“我曾听过一些关于您的传说，尊贵的蛇神大人。”
白梓努力忽略身体的无力感和伤口传来的剧痛。
不知为何，被蛇魔咬中本该横尸当场……可他却觉得，除了伤口疼和身体无力之外，他什么事也没有。
“哦？”
白梓点头，不动声色地试图把受伤的手臂藏起来，以防被面前蛇神发现端倪。
“你似乎很特殊呢，人类。”
蛇神眯起眸子，视线落他的伤口上。
那两颗血洞之中仍然向外流着红色的血液，全然没有被毒蛇咬伤之后应有的中毒反应。
……遭了！
白梓瞬间瞪大双眼。
“……请您饶命，即使身体体质再特殊，在您的手心里我也不敢有别的心思。”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凝视蛇神那双冰冷的竖瞳。
“真是有趣啊。”
蛇神轻笑出声，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双眼。
就在那层伪装的平静下面，隐藏着浓浓的惧意。
呵呵……明明如此恐惧自己的存在，却还装作一副平静的样子，试图以此从自己的手中抢救回一条性命。
真是有趣啊……
蛇神轻叹一声，拇指轻轻摩挲几下白梓吓到苍白的面颊，顺着脸颊的弧度下滑到颈动脉的位置，指尖紫光乍现。
“呃！……”
脖颈上传来一阵剧痛。
白梓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忍住了喉咙里的痛呼。
一枚淡紫色的蛇形标记出现在蛇神冰冷的指下。
蛇神轻抚了几下标记所在的位置，动作轻柔的像是在安抚一只可怜的宠物一般。
“呵呵……既然已经表演得如此卖力了，便暂且留下你的一条性命吧。如果你想要长久的活下去……就为我带来更多乐趣吧，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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