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我是个不讨喜的小孩，我从小就知道。

我还记得何建国陈丽娟把我扔给乡下年迈的奶奶后，头都没回的背影，是那样的决绝。

我就站在奶奶家，看着陈丽娟挺着大肚子，何建国眼里发着光，脸上堆着笑，搀扶着陈丽娟离开。我从来没见过何建国笑的那样开心，甚至在他们离开时没有听到一句“何春忆你要乖乖的，等爸爸妈妈回来接你啊”。

看吧，我就是这么不讨喜，连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

不讨喜的原因，不仅仅是父母为了尚未出世的小弟弟而扔下我。

何建国重男轻女，从我记事起，就没看见过他脸上的笑容。我听过何建国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

真可笑，明明决定我性别的是你，最后却那样嫌弃我。

我是在五岁那年被送到奶奶家的，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奶奶。她弓着腰，拄着拐杖，慢慢的从屋内走出来。

奶奶建国啊，你回来了？

我呆呆地站在何建国陈丽娟面前，迷茫又害怕的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老人。

何建国妈，我把这丫头放在您这一段时间。娟儿这又有身孕了，我要好好照顾她和我的宝贝儿子。

奶奶啥？你说啥？

有些耳背的老人家并没有听清何建国说的话。

何建国我说，娟儿怀了个儿子。现在国家那边还没有下达二胎政策，我先把丫头放您这！

何建国提高了音量，一字一句强调着：何春忆的爸爸妈妈为了弟弟不要她了。

奶奶你这么多年没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要不在家吃顿饭吧？

奶奶走上前，牵过我的手，

奶奶春忆进来坐。

在奶奶碰到我的那一秒，我把手快速收回。

那得是做过多少的重活累活，才能有那样粗糙且满是皱纹的一双手啊。

何春忆我自己进去……奶奶。

“奶奶”两个字我说的格外小声，这个词这个人，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

何建国何春忆你跑去哪里？回来，把你的东西拿进去。

何建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低着头，刚踏进家门的左脚快速收回，转身跑上车，把装有我的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的包拿下来。

何建国妈，我就不在这吃饭了。娟儿怀孕了，吃不惯乡下的东西，我还是带她回去吃好了。

我抱着包，看到了奶奶眼神里的光，熄灭了。

奶奶不在家吃了吗……

何建国不了妈，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我就抱着包站在车旁边，看着何建国搀扶着陈丽娟，还有弟弟，笑眯眯的朝我走来。

何建国你还站在这干吗？还不快进去？

我迅速低下头，跑进屋子里，放下包，然后趴在窗台，看着他们上车。

奶奶建国，你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啊？

奶奶开口挽留她的儿子，我悄悄竖起耳朵。

陈丽娟放心吧，没啥事我们是不会回来打搅您的。

这是陈丽娟说的。

没事是不会回来的。何春忆，你听到了吗？

何建国哎呀娟儿，不是说好了不说话的吗？

陈丽娟我就说了一句，怎么，现在连一句话都不能说了吗……

何建国妈，娟儿这边怀孕比较麻烦，什么时候回来，一时半会也说不准。好了妈，您快进去坐着吧，我们真的要回去了。

说完，何建国就上车离开了，只留下奶奶一个人站在门口，盯着车离开的方向，一言不发。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当初奶奶一直反对何建国和陈丽娟结婚，原因就是门不当户不对。陈丽娟是大城市出生的知识分子，而何建国是农村出生的。生活背景不一样，三观自然也不同。陈丽娟因为奶奶家的生活环境太差，逼迫何建国在城里买房生活。而何建国那时候工作刚刚起步，没有存款，奶奶也拿不出钱买房。奶奶多次劝何建国分手，却被陈丽娟以为是故意拆散，从而大吵了一架。何建国为了哄陈丽娟，直接搬出奶奶家，去城里租房。这一去城里就是七八年，哪怕是两人的婚礼，还是我出生，都没有请奶奶。

这也就是为什么，五岁那年是我第一次见到奶奶。也是为什么，何建国把我送到奶奶家，陈丽娟全程不说一句话，离开前没忍住针对奶奶。

何建国和陈丽娟，一个重男轻女，一个不孝顺长辈。

臭味相投。

那天晚上，奶奶给我做了鸡腿。那是奶奶最拿手的、何建国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奶奶春忆，来，吃鸡腿，这是你爸爸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食物。

晚上九点，奶奶带着我睡觉。

奶奶春忆啊，上床上来，陪奶奶说说话。

我爬上床，听着奶奶一直在说话，却没有开口讲一句话。

说着说着，我竟然在奶奶的话语声中睡去。

那是我记事起第一次和其他人一起睡觉，居然莫名的有种安心的感觉。

奶奶可怜的孩子，和我这个老太婆一样，没人要。

半睡半醒的，我感觉到奶奶帮我掖被子，听到她的这句话。

没有，我们都不可怜，我有奶奶，奶奶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