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二天清晨
年过八旬的老管家叫住了南诺，雪花飘洒，冬意正浓。
老管家邀请他进屋里一叙，砌上两杯浓茶摆在两人面前。“诺儿，老夫今日有一事相求。”眼见长辈这般言语，南诺连忙道：“爷爷说就是了，不必这般客气。”
管家，你那里思绪说道：“自从少爷斩杀鬼戎以后，我就知道他可能是中意你。”
永安七年，南部土匪猖獗，先帝派老爷平定匪寇，长达五个月之久，等班师回朝之时，在路上忽然冲出了一小儿，满身是血，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这个人便是郑文君。
那小儿倒在路边，昏迷不醒。
老爷生性善良便收他为义子，细心教导传授武艺，除了管家和老爷，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一身伤。
管家在给小娃子清洗身体的时候发现这小娃子满身青紫交错，身上有数十道刀痕，可是最触目惊心的还是腹部一刀和背上的一个‘贱’字。
那是用小刀一下一下地刻上去的，而且刀刀入骨。
我们遇到他时，背部的刀口已经感染腐烂了，皮肉泛白外翻，带着一团团白色的胶质。
而最难办的是那白森森的骨头，和被桶穿了的腹部。我们把他带进医馆后他一直高烧不退，整整三天。
我们都以为他可能挺不过的时候 他终于转醒了。
少爷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脱衣服，因为那个记录了他的过去的字，和刺青不一样，除非把整块背部的肉全部割下来，不然绝不会掉的。
这些伤都是他的母亲赐的，他说母亲是个风尘女子后来害花柳病死了，他走投无路就只能出来奔波……
幸亏他遇到了我们老爷，他是个心地善良勤学上进的好孩子，可是，如果老爷一直健在就好了……
管家说着说着脸上竟露出了凄苦的神色，眼泪也不自觉的从眼眶里掉下来，他平复了很久，继续说道：
后来朝廷政变，老爷受牵连被贬，刘大人的千金在以前隔三差五地跑进我们府里缠着少爷，可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来过了。
其实，只要人在就好，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爷孤独了一辈子，就心心念念地盼着自己的故人——一位潇湘女子，这时她来了。
她劝老爷投靠别国，老爷当即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可就在他拒绝的一刹那，一把白晃晃的刀刺入了老爷的心脏，老爷当场驾鹤西去。
后来，少爷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性格开始孤僻冷漠，处事狠辣不留余地，他再也没有亲近过任何人。
少爷的心里修了座高墙，把自己和外面隔开，别人进不去，他，也出不来。
后来他被发配到西北荒漠充军，歼敌无数战功赫赫，新帝一上位就把他更为兵马大将军。”一盏茶已尽，余香绕梁三日不绝。
缄默
谁也没有说话，静默地坐着。
无人开口，却无人不知其深意。
待到南诺将走之际，“老夫年事已高，已经油尽灯枯不能再陪伴少爷了。
孩子，少爷以后的路就拜托你了。”背后是苍老的声音。
南诺猛地回头，顺势跪下“我知道了，爷爷，我……我不会离开将军的，我……绝不会！”南诺其实早已泪流满面。
南诺一直都知道将军孤傲的，却不知道他曾经也是个热情似火的少年郎，也曾无忧无虑，也曾云淡风轻。
南诺心急如焚地跑进将军的别院，空空荡荡的，如果不是桌前的纸张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苍劲凌厉的字孤零零地落在宣纸上。
横跨龙门七字塔，飞来雁阵惊两行。
……
年年岁岁花开尽，岁岁年年思故人。
……
看天边落霞横江，思眼前朝暮芙蓉。
……
声声慢，闲庭信步慢；深深情，庭院几许深；行也思君，卧也思君。
……
最后几张
南诺，我爱你……
小诺，我爱你……
阿诺，我爱你……
诺儿，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
南诺心口忽然一颤，他飞奔向小山坡上，他涕泪纵横，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他的脸，脚步却愈来愈快……
他在那儿，他一定在那儿等着我的，一定是这样的……
等待他的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他沉沉地睡去，宁静又安详，一夜风霜，男人的青丝蘸染白雪。厚厚的一层雪堆积在他那纤长的玉体上，这是大自然为他披上的厚袄。
雪，停了。
天，净了。
整个世界彻彻底底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吃掉我吧……
变成狐狸吃掉我吧……我的肉，美味异常！
(平田俊子的《兔》)
王府上下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惊醒，看见豆一般大的黄色的灯火光，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鞭炮，是京城的家家户户正在“祝福”了；
知道已是五更将近时候。
朦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连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城。
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预备给华夏大地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郑府，门可罗雀，唯有一抹人影儿守着这片空城……春天到了，泡桐树，却再也没有开过花了……
或许树兄是去天国陪伴那孤独的人儿了吧
皇宫，依然回响：“闻九卿！我表哥打了大胜仗了，班师回朝，朕一定要为他接风洗尘！
郑叔父是我害死我，朕夜不能寐，辗转难眠。这样——朕要赐婚
郑家不能没有后。
郑家不能没有后啊！
郑家不能……”
郑府的花儿落了，从此小山坡上，再也看不到百鸟归巢了……
郑烨一生最怕重要的人离自己，现在好了，自己先走一步了，再也不用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一个个消失了，他终于解脱了……
后来啊，皇帝疯了，管家死了，堂英出家了，南诺成寡夫了，南国的红豆烂了……
今后的日日夜夜，南诺都在守一个不归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
吾欲爱而君不待……
晚风起，潇潇然，泡桐树，鉴证了一个家族的兴衰，或许它也累了，以后，再不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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