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望着走出来,就在河边遇见她;而且见她瞪着的眼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我这回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在之后遇到闰土前,可以说无过于她的了。
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里面有几颗烂掉的豌豆
我就站住,看着她来讨钱了。
祥林嫂你回来了?
迅是的
祥林嫂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
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祥林嫂就是——
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
祥林嫂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灵魂的?
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盯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考,教师又偏是站在身旁看着我艰难地用手机在百度上搜索着答案的时候,惶急得多了。
于灵魂的有无,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我在极短的踌躇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
迅也许有罢,——我想
祥林嫂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迅啊!地狱?
迅地狱?——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
祥林嫂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
迅唉唉,见面不见面呢?
迅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
祥林嫂有什么说不清呢?你是读书人
迅那要看,本人的选择了。这就像,生病了,有人看中医,也有人看西医。
她大概因为在别人的祝福时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然而会不会含有别的什么意思的呢?
比如她想她的儿子阿毛了——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感了?
无论如何,我明天要回去了。
傍晚,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内室里谈话,仿佛议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
四老爷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不科学
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试望门外,谁也没有。好容易待到晚饭前他们的短工来冲茶,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迅刚才,四老爷和谁生气呢?
短工还不是和祥林嫂?
迅祥林嫂?怎么了
短工前去找她儿子了
迅不是字面意思?
迅什么时候?
四老爷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迅什么原因?
四老爷什么原因?——还不是贫穷的锅?
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迅祥林嫂的一生可是历经坎坷
迅记得她不是鲁镇人。有一年的冬初,四叔家里要换女工,做中人的卫老婆子带她进来了
迅后来得知祥林嫂是逃出来的,又被抓了回去与贺老六成婚,她实在不愿意和贺老六过日子,想不开就把家里坏掉的蛋全塞进了嘴里。发觉并没有什么卵用,打算像当年闰土一样跳海。到了海边,觉得口渴 ,看见莫地主的瓜地还种着西瓜,就破开西瓜吃了起来。
迅也许是知道了生命的可贵,回去后怀孕了,去年生了孩子,男的,新年就两岁了。我在娘家这几天,就有人到贺家去,回来说看见他们娘儿俩,母亲也胖,儿子也胖。
迅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