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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魄.妄言

转魄阁清冷了多年，门中如今一片动乱，厮杀蔓延，打破了那场数百年的绝境。

一袭青衣的女子安静地坐在阁内，缓缓地翻动那一页页泛黄的书籍。尽管这转魄阁已经七年不见主人，她却从未离开。此处仿佛有魇，逃不出也走不尽。

窗外日光依旧虚浮，悠悠。

倏忽，有利剑划破空气的喑鸣惊了她的神，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了那一袭染满鲜血的堇衣，那眼里的光沥过鲜血，好似疯狂。

“墨少主，好久不见。”她敛衿起身，漠漠而言。

堇衣的公子只是轻声一笑，“好久不见啊，天医佛灵。你可真是有个好弟子！”音落，他手中的转魄剑便横空而来，青衣猛然退去几步，那寒刃“叮！”地钉在她的脚边。

“少主何必在意。”她的目光是冷的，如同她不近人情的言语，“如今你在江湖上已经功成名就，又何必在意一个多年以前过客？”

“哈……”他喉音一咽，失了经年来的淡雅，喃喃问，“过客？好一个过客……真是过客？你可真是她的好师傅，不是吗？”

他为何要在江湖上功成名就、笼络人才？又为何这么多年来苦心齐聚八剑以攻破八剑门？他一生所求不过仗剑江湖间，弹铗长歌吟罢了，又何苦挣扎于权势险恶，腥风血雨之中？而，到头来一切都在他离去的那一日，冥冥已定。天大的笑话，天大的谎言——他七年来苦心经营又是为了什么？

“人即已死，又何必如此。”她一默，并不解释，低声道，“您继续是云浮阁的主人，天下武林之士所敬仰的存在，不好吗？”

“这些虚名浮名我要来何用？”他的手颤抖起来，眼底仿佛有光，明然得让她无法逼视，“卫渠灵……卫渠灵她在哪里？”

天医佛灵望着眼前的男子，眸子里一时间盈满了叹息，缓缓道：“那她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你如今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一切，是从何处开始的，又是自何处结束的？然，唯有“她”才了然于心罢。

四年之中，他何时见的是她的谎言，何时见的又是真正的卫渠灵？那些过往重重叠叠犹如迷宫，早已辨不清了。而她，有一句话从未骗过他，唯那一句话，四年一刹，仿若梦魇。

这世间，江湖，又是如何地残酷无常？谎言背后的谎言，虚妄背后的虚妄，他本以为自己瞒过了整个八剑门，而她却瞒避了所有，与他许下诺言，让他离开八剑门。那个世怀绝才的少女，在那么一念间就能够倾覆自己所有的一切，那，又是如何的心境？

而，他终出八剑门，踏遍江湖，功成名就，也不负了那初见时便已既定的情谊。

语毕，墨苍霍然一惊，茫然地立在原地，眼底流光若水，沉沉浮浮，不知想起了什么。

或许，无论任何人，他们都无法逃避自己的过往。而八剑门，又是梦魇，永恒的梦魇，一切的悲欢喜乐都由此而生。无论成败，结局总会有绝望与怨恨，然而，一切又将因此变得艰难与复杂。

——你觉得八剑门究竟是什么？

正当整个江湖都为那个压抑了武林的数百年的八剑门的破灭而欢庆时，那个聚集八剑，坐在八剑门主殿上的紫衣公子又是震惊世人的一言。

谁又在轻声叹，这人间，究竟世事无常，不过宿命一场。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若是想离开，也请便吧。”与森寂的主殿一般，他的话语也幽幽如冰。

座下，五剑的主人都不由地惊诧。

“您在说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攻破了八剑门，您究竟是什么意思？”座下有人言道，是却邪的主人。

悬翦的主人站起身来，还是一名少女，衣襟水蓝，有些犹豫地言道：“公子他是要重建八剑门……”

“什么？！你说什么？”震惊的声音转来，却邪的主人不满，“那我们此行一役又是为了什么？把墨天怀踢下去，又扶上来一个墨苍！？我们杀了那么多人究竟有什么区别！”

“谢复宸，注意你的口气！”少女厉声道，见他对座上公子如此无礼，不由地蹙起眉来。

紫衣公子的神色无波无澜，安静地坐在门主之位上，漠漠言：“若是不满，尽管拔剑好了。若要我把你们钉在八剑门上才能住口，那也没办法。”他的目光俯视，扫过，寒若冰霜。

那么冷漠而残酷的话语，让座下人都为之一震。

“你到底是怎么了？攻破八剑门前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谢复宸依旧喊道。

墨苍站起身来，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白芷抿嘴，瞪了谢复宸一眼，也连忙随了上去。

寒夜无光，冷寂如铁，他又坐在八剑门的主殿之上，身披貂绒的风衣御寒，烛台上只有一支将灭未灭的残烛。紫衣公子垂着眸子，烛色在他眼底镀上了如水的光。

他就这样独身地，端坐在武林的巅峰上。

他囚禁了墨天怀。

或许……是想杀了他，对于两次追回自己、并将自己手脚筋脉挑断的人，他毫无父子之意，只不过在他母亲的恳求下，才让他免于一死，永生监禁于断水阁；而那个灭魂阁中的异邦人，他一生都不会再见了，那看透人心的伎俩，就宛如诅咒。

是夜，却邪的主人不出所料地离开，真刚重回明教，悬翦、掩日与惊鲵的主人都愿留在这八剑门，追随着云浮阁的主人。

曾经，他在江湖的一切，都在此刻悄然消逝，如烟云过眼。

江湖人传，玄苍公子是被八剑门中万家武学所迷，执意重建八剑门，自为门主罢了。一切的流言与猜测不过都局限于此，那个年轻公子真正的想法，又有谁能捉摸透彻？

往事苍茫，刹那梦回。他又忆起那一切，那些无法重现的一切——少女的衣裳雪白，笑靥亦如霜雪之清澈，撷一支白玉兰，分花拂衣踏过石径，轻轻地唤他，不辨真假。胸臆中仿佛有隐隐的灼蚀，让他的指尖不由地轻颤。

光凝眼底，墨苍忽然看见了百年前那持八剑定武林的男人，他的身影那么清晰，那么透彻。

百年前，他坐在武林的巅峰，用绝望握住了武林的咽喉。百年后，他仿佛被命运指引，踏了一条漫长的跋涉，最终又回归于此，走不出这个绝望的怪圈。那些明然如光的，都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幻影。

他深深地蹙起了双眉，八剑门是个魇，他深陷其中，便早该知晓再也无法脱身而出。

沉寂蔓延，玄衣剑客的身影似乎融进了夜色，缓缓地向着烛光走来。

“您在八剑门找到要寻的东西了吗？”伊尹轻声问道，仿佛不真切。

堇衣公子突然无奈地一笑，“是啊，那可是我一生里最重要的东西。”

“多年来您聚集八剑，就是为了这一刻？”那个满是风尘沧桑的英俊男子，问起来，陡然也有一丝无奈。

“除此之外，我亦何求。”他声音极轻，微微振袖。

倏然，燃尽的残烛一灭，一切都降临在了茫茫的黑暗之中，玄衣剑客不再多言，隐去了身影。

墨苍缓缓站起身来，走下空旷的殿内，良久地沉默，转过身，望着那黑暗中余留眼底的残影。

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一个圈呢？兜兜转转，不过又是原点罢了，于你于我，于这万世武林，红尘江湖，亦复如是。

他在这里初见她，那个白衣少女的泪水宛若冰川下的泉，林林总总，回首而顾时，也不过恍然一梦。

冰凉的风自天边拂来，吹动了古老的门叠，“吱呀”的声音断续不绝。他陡然转过身去，长风似乎拂开了厚重的层云，苍穹之下，月光竟一点一滴地渗进森寂的殿内，宛如一池日下清水，银辉粼粼。

那个立于武林峰巅的公子蓦然一怔，眼中掠过无数清光，缓缓地朝虚空伸出手去，寒风鱼贯而入，拂动了他的衣裳。

当年，承君一诺；从此，天高水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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