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最会滚

滕孔书四下攀顾着，无凉峰水榭足足四个荷花池，心想，夏天的时候当然是荷香四溢，香远益清了，凉亭外四个莲池的流水相通，若是换做夏日定是接天莲叶无穷的好看。

可这大冬日里，一片一片的枯着，也实在瞧着荒凉。荷花早就谢了，湖面上无精打采的耷拉着的，是被风干了的莲蓬。枯黄的垂着，毫无生机，湖面上还漂浮着一大片一大片腐烂的荷叶。水生的芦苇也支离憔悴。又是雪白的芦花铺地。

“少尊主，你是很喜欢荷花啊？”

“倒也不是，”夜雨年闻言抬了一下眼皮，看着亭外的枯荷，似乎有些感慨，“都冬天了。”

滕孔书是不知她为何感慨，于是就顺着她的话说，“是的，少尊主，已经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了。”

“算了，别拔了。”

又是这样既要又要还不要，上次八荒弓就是这样，滕孔书实在觉得少尊主的脾气怪，上次吃的怪味胡豆都没少尊主的脾气怪。

“少尊主若是喜欢荷花的话，来年春时弟子给你种一池，好不好。”

夜雨年没说话，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滕孔书，“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明早随我下山一趟。”

下山？滕孔书疑惑中带着不解，“少尊主可是有什么事？”

夜雨年道，“下界有桩怪事，需要处理一下，抱鸳替我看着山中不能离开，正好你跟我去一趟。”

“什么怪事？”

“好像是有妖挖人心。”夜雨年的表情在这夕阳无限好里显得有些冷漠，“妖吃人心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应当不难处理。”

“……”

滕孔书是鲛人，也算是妖，可他听了却也觉得心口发凉，人没了心会死的，他们本来就没有亘古绵长的寿命，还要经历各种疾苦，在世间也不过区区几十年。竟然还有妖为了助自己修行要剜他们的心？

“怎么，吓怕了？”

“那倒没有”滕孔书老老实实的回答，“只是忽然觉得有些惶惶。”

“你惶惶什么？”夜雨年睨了滕孔书一眼，“怎么，那剜人心的妖怪是你？”

滕孔书直呼这煽情的情绪在少尊主面前弄不了，弄不了。

刚刚升起的一点慈悲心立马消了个干干净净，“少尊主明查啊，弟子一直同观棋在山中，哪来的时间去下界剜人心啊！”

“我知道。”

“……”滕孔书无语，“哎，少尊主，玩笑不是这么开的啊，你这，这也不好笑啊……”

“滚，”夜雨年当场臭脸，“赶紧滚。”

“？！？！”

这不是玩不起嘛！

滚就滚，爷最会滚了。

滕孔书从牙缝里抖出几个字来，“弟子告退。”

刚走没两步，就听身后的夜雨年说到，“明日辰时，山门外见。”

滕孔书不由得在心里嘀咕，这未免也太早了些吧……又不敢不应，只能道了句是。

至于妖挖人心这事，本来夜雨年也不知道，只是今日刚好当值，听站岗的两人提了一嘴，便细细盘问了。

原是孟婆镇那一带，总是隔三差五的有妙龄女子失踪，被找到就是衣不蔽体的胸膛被剖了个大洞，然后心肝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遇上怪事，又是这样的恐怖事件，照理说孟婆镇的人是会向受辖的仙家求助的，可孟婆镇也不属于提壶山的辖地，所以夜雨年才一直没有收到村民的求助。

但听说这事都闹了一个多月了，也没见有仙家解决，于是夜雨年猜测，要么是仙家坐视不理，要么就是没找到那只妖就半途而废了。这些很正常，数见不鲜罢了。

夜雨年早就司空见惯。所以这些年奔波游走的去下界除害，也不只是在提壶山的辖界。也不为博个贤良大义的名，实在是夜雨年心系苍生，不忍看其疾苦。

众仙家百门清修只为飞升避世，而夜雨年清修，是见不得世人苦，才甘心在世间停留。如若不然，凭她朱雀真身，要修的正果并不难，终日闭关也最多十几二十年罢了，或者闭关避世也都不是难事。可她不愿，她甘愿赴这尘世的浑水，其实，也算是受老尊主的影响。

“若得现世无疾苦，何妨伤骨辞命去。”

这事她小时候老尊主经常对她说的一句话，言传身教，以身作则，老尊主做到了，也确实是为了下界，把命都搭进去了。有此前车，焉能没辙？

一阵凛冽的风吹过，湖面枯槁的莲蓬冷的抖了抖身子，也吹起石桌上滕孔书裁的方方正正的一叠鲛纱，幸好夜雨年眼疾手快的抓住了。

好多年了，夜雨年有点记不清了，这事她在提壶山的第几个年头来者？记得她刚刚被捡来的时候，夜雨年恍恍惚惚好像记得，那年梅雨天气，老尊主抱着还没个瘦的还没狗大的夜雨年，冒着瓢泼的雨往山上走。

回到山上亲自去给她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喜滋滋的看着她喝。

“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啊？”

夜雨年不说话，只捧着碗喝姜茶。一路上也不哭也不闹，老尊主以为她是个哑巴，连忙安慰，“没事没事，不会说话，也没关系。”

说着老尊主看了看门外的雨，有些感慨，“今年这雨下的蹊跷……这样，你跟着我姓夜，就叫雨年，好不好？”

夜雨年点点头，雨年，雨年。

虽然不是好好听，但，也还行。

这一晃，都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

夜雨年跟着老尊主习武，修行，练法术。那时候夜雨年还小，还是朱雀真身原形，背上的翅膀有时候藏不起来便会被山中的师兄师姐嘲笑是小怪物。只除了一只鸳鸯和他的主人不会嘲讽。

老尊主就对外说这是他的女儿，是提壶山的小尊主。慢慢的，那些异声也都没有了。

大概，至今有两百年了，山中弟子十年一届，大概也换了二十届弟子了。

夜雨年看着手中攥着的鲛纱，不禁感叹时光洪流中，神也阻挡不了岁月匆匆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