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王安石的《字说》云:“松为百木之长,犹公也,故字从公”。
所以,那人为我取名如松的时候,应也是带着美好期待与祝愿的吧?
哪怕我的出生可算是他人生最荒诞的意外,也是他无法面对的污点。
荀子说:“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
那个时候,他一个人在藏污纳垢的金陵台上挣扎,在是与非、正与邪、祖父那个亲爹与蓝聂两位伯父乃至自我良知之间夹缝求生,也是如同凌冽寒冬中屹立不倒的松柏一样坚毅的吧?
可惜,因着金陵台这座牡丹园,此后十多年,世人眼里的他也应是金星雪浪般雍容模样吧!
他也一直在努力做一株富贵牡丹花,再怎么难过,也不肯泄露半点儿狼狈与落魄。
可就是这样一个总是笑眯眯没脾气似的一个人,被逼到了极限也是可以杀人的。
第一个是祖父,虽然我也觉得他死有余辜。
可不得不承认,下定决心除掉他的那一刻,世间再无尚有仁善之心与道德底线孟瑶,只剩不择手段攀登权利巅峰的敛芳尊金光瑶!
第二个是聂家大伯赤峰尊,此事说来复杂,其实也不过是道不同,不得兼容罢了!
我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他一开始没放弃我的时候时常会在我面前提起这些无法与人言的不堪回首!
而无论他说什么都无动于衷的我,便成了他的第三个目标!
后来,我死了!
如他预料之中一样,死于兰陵金氏内乱。
顺带着为他清理了一波不肯服从的旧部,赚了一波同情分。
如果那个时候便烟消云散该多好!
哪怕不是烟消云散,正常人一样转世投胎也不错!
可惜,我没有感受到六道轮回的召唤,反而是留在了他身边。
眼看他真情实感的痛不欲生,若非亲耳听到过人说:再不说话就别活着受罪了。我怕是都不信自己的死是他故意的!
眼看着他化悲痛为动力,跟着二伯父泽芜君一起通宵达旦的研究瞭望台建设情况。
他说:“我们这一辈人的不幸,不应该在发生!我所吃过的苦、受过的不公,也不应再出现!”
他说:“蛮荒贫瘠之地千余座瞭望台所护佑的那千千万万百姓之功,怎么也应该够我儿如松投个好胎的吧?”
瞧他:做尽了坏事,却让我说不出一个不字!
杀我是为不让我受苦,怕我受不的人言可畏与白眼嫌弃。
事后十余年兢兢业业积德行善,也一刻不曾忘记过我呢!
这样的他,要我怎能不心怀执念,求一世父子缘!
可惜,后来我寻寻觅觅许多世,不是他自愿,便是旁人帮忙,助他躲过了与阿娘的孽缘,也避开了我。
执念成魔,化为不甘与怨。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只求与他一世圆满。
可是当时他已经是地府位高权重,连阎君、冥帝都让三分的实权判官。
而我不过一个等待被度化或灭绝的婴灵而已!
是什么时候发现“他”非他的呢?我也说不上来!
应该是好容易一世父子情长,都已经打算彻底放下过去,宁愿做个地久天长小鬼也不愿意继续人间受苦的,却被他那样坚持不懈的寻觅打动的时候吧?
“他”对我的好太真也太纯粹,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与原本睿智冷静又野心勃勃之人完全不同。
所以,聂家小叔找到我,说帮他圆满劫数、助他顺利回归的时候我答应了!
可没想到辛苦一场,回来的人却说与我父子缘尽,还是我亲手斩断的。当真可笑!
突然就明白了聂家小叔帮大伯追他那么久不见起色,蓝家伯父为他疯成那样也只将人越逼越远的缘由。
他的所有爱恨皆有缘起缘尽,唯真心几许,不容窥探呐!
最绝的是那颗浮梦丹,浮梦丹能使人忘记前尘,却也不过是将记忆封印而已。
似我这样执念深重的婴灵,不过是压制我少许功夫罢了。
所以,最后记起所有,后悔莫及在所难免!
而那时,他已离开,我将投胎!
望着手里的孟婆汤,我第一知道悔恨滋味!
他预料不到这样的结果吗?我不信呢!
不过是杀人诛心,而我咎由自取而已!
仗着孟婆算是我前世祖母,求他走后门为我盛了一碗又一碗孟婆汤!
听说他曾为我饮下十碗,求得我鬼身临凡!
如今我也喝下十碗有余,是否便能如他所愿,再不相干?
揪心一般的痛楚过后便是麻木与茫然,然后,便被人,阿不,应该是地府的鬼差送去了轮回台。
我似乎,真记不起他,也不记得所有了呢!
我应该再记不起他,开始新的轮回的吧!
只是以后无人为我守长夜,无人替我添香油,无人为我铸功德,也无人盼我共长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