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渡口

烟花渡口

我常在零点过后变得异常清醒，像一头渡过忧伤河流的犀牛重新活了过来

此时手中还有没有处理完的事情，我会耽搁下来，熄灯，让整个房间充满午夜的海水，书架，台灯，衣橱，冰箱，斗笠......身边所有的物品都在浸泡，沉没。我也成了一艘小船，渐渐沉入海底

在这沉入海底的过程中，我并不恐惧，躁动，惶恐不安，与之相反，心里充满了回家的温暖，就好像在寂寂的夜色中突然多出了一条路，直抵我生命中无法回头的某处。

大半夜，在泛黄的灯光下看到一行字

“其实当时想抱住的，是你的肩膀”

顿时觉得这夜更加的冷清了，身旁无人陪伴，房间太过空荡荡，被褥凌乱的堆于床上，起伏成山脊的模样。饮水机中的一个闷响，好似夜中巨兽饥肠辘辘的空腹

许多次午夜，只身站在窗前，问自己是否还对这个世界有价值，又常常假设在夜的丝绒幕后，是否灯火通明，高朋满座，所有人正期待着我的上场。一旦离开这黑暗，是否还有饱满果实般的安全感，当我投入过客的视线，完成他们所期待的表演，是否意味着对自我的离弃

“喜欢深夜审视自己的人，容易靠近内心的神明”

在我冥想的间隙，窗外有人突然放起烟火，我看了看时间，已经零点十分。孤独的人在这样的时刻，会感觉世界和自己一样孤独，这明明灭灭的烟火好似一处渡口，沿着它望去，很快看到了归船，正载着年少的自己渐渐远去

这让我不禁想起那个夜晚，烟花，爆竹像暴雨一般冲涮着我的耳朵，让我迟迟不能集中精力，黑暗成为潮水，渐渐升高，淹没我的膝盖，胸膛，口鼻，我伸出手，幻想着你会拉我一把。重重心事让我的脑海里充满了杂乱的垃圾，索性丢下笔，推开房门，习惯性的到外面散心，看路过的人们脸上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快乐，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泛起波澜，背后猛然惊醒，你满脸的疑惑，一遍又一遍的问着我“怎么了”我对你笑着摆了摆手，也许是我始终不会说谎，你默默拉起我的手走向了城市最高的建筑。我印象深刻，你说：

“烟花绽放成灰烬并非悲剧，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也许它们在努力的活着，或许已经成为大地的一部分，长出了花草”

那时你还在我身边，我们冒着凌晨的寒风爬上了山顶，四周空气冷冽如刺，似乎是从巨大的冰箱中放出。我们兢兢战战的点燃第一筒火花火。两个人如同疯子一般放肆的大笑，你的衣领歪歪斜斜，我的发丝随风四散，黑暗归于沉寂的那一刻，我们拥抱在一起，脸上是此生难以忘记的笑颜，夜中潮湿而明亮的月，垂在我们的睫毛下......

时间在我们的眉间都刷上了一层风霜。我们花了那么多力气与黑暗抗衡，在战场上共同杀敌，最后只因一句命令四散开来。我的一句过失，你的一言不合，至此分道扬镳，一切的一切，都好似旧梦一场

任务之上，王命难为。你走后，我捡起前辈的责任，凭借自己的努力站在王者的高峰，开始严格要求自己的一言一行，开始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开始对所谓的后辈充满担忧，渐渐活的充满市井气息

年轻时的习惯还有所保留，我仍会在午夜出门散心，背后仍会被突然叫住，与以往不同的是，那已经不再是你。所谓的后辈们会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问到：

“什么时候能像您一样......”

我仍会笑着对他们摆摆手，简单说几句鼓励的话语，其中一位后辈像你当年的那般语气，眼神中带着些许的关心问我，是否真的无事。我当时看着他愣了又愣，他真的与你太像太像。但我始终清楚那不是你，我居然带着欣慰的神情告诉他并无大碍。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回到房间，死气沉沉的气息扑面而来，压得我顿时喘不过来气。去洗手间，以往的伤口一碰到水，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疼痛。就像你离开时背影细瘦如刀，在我的心上反复刻画，没有规整的线条和图案，只有疼痛的感觉和轮廓。忽然听见烟花绽放的声响，急忙奔向阳台望去，本就受了伤的腿脚不小心碰到了床脚。头也重重的摔向了落地窗。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笨拙无能，总犯这些低级错误。感觉一生都改不了了

往昔匆匆，如无船可渡的汪洋，我们溺水，成为相似的浪花。涤荡向前，决绝无情。

再次见到你，是几年之后。你回来时威风堂堂，眼中好似留恋着什么。你的人缘很好，有许多朋友期待着你的归来，自认为和你很熟的我，也不请自来，当时我看着这茫茫人海，选择了站在一旁不起眼的角落，亲眼目睹你微笑的向人们打招呼，大步的往前走，自信在你身上体现的淋漓精致。当时的你似乎在寻找什么，我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有做声，看着你的背影渐渐远去。人群散去，我想去寻你，问你近几年可还好，但又担心自己口无遮拦。我站在当年我们一起来过的山顶。那寒风早已消失，温柔了许多，好似在拥抱安抚着我。

烟花落下，没有烟花燃烧的深夜，黑暗如极速上涨的水流，冲走了身体内外的居所。我在微光中看到了曾经的我们，正顺记忆的竹筏漂流。悄悄经过我等待的路口，成全我的无望。即便这样，总有几个傻子仍保持这等待的姿态。

记得那是最后一次无意看烟花，我的笑颜散溢在硝烟味道残留的空气里，我抬手扶去自己那不争气的眼泪，像在丢掉一个王朝废墟中的瓦片

就这样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