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使心思算缘机

哥哥拿了弹弓，弟弟哭着赖在地上打滚，不肯走。但是弟弟哭的很不认真，偶尔还会偷瞄哥哥一眼，观察哥哥的反应。木长宿能够猜到，大概是以前只要弟弟一哭哥哥就会妥协，但是今日哥哥铁了心，这一招失灵了。

“不要哭了嘛，都说下次给你买了，乖嘛......快起来，地上多凉啊。”哥哥的脸色很是纠结，他一边心疼地哄着弟弟，想要把弟弟从地上抱起来，一边又不肯放弃手里的弹弓。

弟弟知道了自己哭闹的方法不管用，于是也就不哭闹了，由着哥哥把自己从地上抱起来。

就在木长宿以为弟弟已经放弃了的时候，被哥哥抱在怀里的弟弟突然侧着小脑袋，在哥哥的脸上猛亲一口，吧唧一声。

哥哥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怀里的弟弟。

于是，吧唧、吧唧、吧唧......弟弟也不说话，就一直亲哥哥，直到哥哥面红耳赤。

哥哥转身把手里的弹弓递给老板：“换风车吧。”

木长宿惊了！弟弟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机！完全把哥哥吃的死死的！

兄弟二人最终牵手而去，弟弟兴高采烈地举着手里的风车，呼哧、呼哧地吹。哥哥虽然没有买到心仪的弹弓，但是看着弟弟玩的开心，也跟着笑。

木长宿呆呆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木长归......当这个名字和那张脸忽然出现在木长宿的脑海里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

见鬼了！

他摇了摇头，走向了卖玩具的小铺。

冬季的晚风阴冷，但兄弟二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牵在一起的手却很暖。哥哥正看着弟弟一直鼓起腮帮子吹风车——其实有风，不吹风车也会转，但小孩子就是好玩，忽然听见啪嗒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掉在了自己的脚步。

哥哥低头去看，很是惊喜地呼了一声：“弹弓！”

一直沉迷于吹风车的弟弟回过神来，快速地弯腰捡起那个弹弓，塞到哥哥手里。

哥哥扭捏：“这样不好......这是新的，肯定是别人不小心丢的。”

弟弟瞪大眼睛四处看了看：“可是没有别人啊！”

然后弟弟又拍着自己的胸脯，大言不惭道：“是我捡的，又不关你的事！要是别人找上门来，大不了把我卖了抵债吧！”

哥哥嗤笑：“你可比弹弓值钱多了。”

和心眼贼多的弟弟不同，哥哥是个性子敦厚的老实人。哥哥牵着弟弟在原地等了一阵，见确实没人来找回弹弓，天色也越来越晚，再不回家就要被爹娘骂了，于是只好一手拿着弹弓、一手牵着弟弟，走了。

一直躲在不远处的巷子里的木长宿闪身而出，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挑了挑眉。

他忽有所觉，扭过头去，只见不远处的街道拐角，一抹淡青色的身影匆匆闪过。那人的头垂的很低、很低，似乎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一般，很怕被木长宿发现。

木长宿不禁默然，垂下密长的眼睫。

当晚，回到客栈的木长躺在床上，宿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的脑海里一时闪过当年那个小乞丐的模样，一时闪过白天遇到的那对兄弟的模样，一时又闪过......木如渊和木长归的模样。

最后定格在他脑海里的画面，是木长归把他冰冷的双手收入怀中，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贴在木长归温热的胸膛上：“可是你的手好凉啊，弟弟。”

他微微地偏过头，木长归平日常穿的那一件淡青色长袍，在临别时送给了他，就被他整齐地叠放在枕头边。那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涌入他的鼻腔，宛如在三月天里随着春风和暖阳恣意伸展着的芦苇嫩叶一般。

而在木长宿落脚的那家客栈的对街，往东数过去几排房子，另外的一家客栈里，同样是三楼的一间客房，有人打开了窗户。

沈云眠探着身子，在无星也无月的漆黑夜色里，借着街道两边建筑上挂起的灯笼，去看木长宿所住的那间客房。她的视线下移，看到了躲在不远处的巷子口的木长归。

木长归斜身倚靠着湿冷的墙壁，也在看木长宿所住的那间客房，目光专注。他那一抹淡青色的身影被从四周攀爬过来的黑暗团团围住，面容也被遮掩的模模糊糊。他的手里拎着一个白色小瓷瓶，不时地仰头灌一口。

居然还喝上酒了？沈云眠不禁蹙眉。

在她身后昏黄的光线里，立着贴身服侍她的静息姑姑。静息姑姑是她的陪嫁侍女，正在与她说着木长宿自离开森罗宗的两夜一日以来去了哪些地方、遇见了哪些人、又做了哪些事情。事无巨细，连木长宿偷偷帮那一对兄弟买了个弹弓的事情都说了。

“这孩子的心地不差，也是念感情的，只是教他娘养的性子别扭。”茂安城本就是森罗宗领地内所有城池之中最靠近宗门所在地的一座，森罗宗在这里的眼线众多，以沈云眠手中的职权，想要掌握木长宿的行踪并不难。

“夫人说的是呢，这孩子若是自幼便在您身边养着，也就不至于如今日这般孤傲冷情。”静息姑姑意有所指。

沈云眠自然听得懂，心中微动，轻轻一笑：“现在也来得及，他年纪不大，心性未定，仍可以由我教养。他的生母已经不在了，往后，我便是他名正言顺的母亲。”

“奴婢观小少爷天资过人，绝非池中之物。”静息姑姑当即改口，对木长宿换用了尊称，“来日极有可能达成灵域境的成就，成为整个下灵界屈指可数的顶尖强者之一。到那时，于二老爷、夫人及宗门而言，都将是莫大的幸事。”

“是啊......你看人向来很准。”沈云眠极是无奈地叹一口气，“宗门的年轻一辈都被这一场持续了三年的祸事给耽误了，长归也给耽误了，他们都再无希望达成灵域境的成就了。无论如何，宗门都需要一个能够挑得起大梁的继任者、一个能够在日后威震其他四大宗门和百家派系的风云人物。我森罗宗已是今非昔比，岌岌可危啊，否则我何至于出此下策。”

“二老爷终有一日会懂您的用心良苦。”

“但愿吧......把交耑放出去吧，日后，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向如渊请罪。”

直到半夜，躺在床上的木长宿好不容易才酝酿出了一丝迷迷糊糊的睡意，窗外却陡然炸响了一道烟花。而且这一道烟花亮的奇异，是刺眼的白色，将他熄灭了蜡烛的客房里都照的宛如白昼，经久不息。

木长宿蓦地睁眼，偏过头去，透过朦胧的窗户纸，看窗外白光大盛。

现在还没到除夕之夜，怎么就有人放起了烟花？烟花不都是五颜六色的吗？怎么会有白色的？而且只放了一道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与之相呼应的炮竹声响起。

“邪魔侵袭！闭门莫出！邪魔侵袭！闭门莫出——”一个略显稚嫩的少女声音惊慌失措的叫嚷着，伴随着微微的气喘声和和奔跑时的杂乱脚步声。

听起来就在木长宿所住的这家客栈前的街道上。

木长宿霍地翻身下穿，走到窗前，推窗去看。在夜幕中炽烈绽放的白色烟花还没有落下，宛如日悬，将他眼前的一片广阔区域都照的视野分明。

可巧了，木长宿见有三道少年人的身影，两男一女，就立在他的窗下。他们背对着木长宿，视线同一地仰望着对面一座高耸建筑的顶端，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头顶打开窗户探身出来的木长宿。三人的手中各执法器，姿态紧绷，摆开了架势，周身灵力激荡，如临大敌。

从三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灵力波动，木长宿能够感知到他们的修为，那个少女不过是灵能境，而另外的两个少年，一个也是灵能境，一个则是灵术境。

弱得很。

三人都穿着同一款式的淡青色长袍，和之前木长归送给木长宿的那一件一样，木长宿便猜到三人应是在茂安城中负责巡逻、维护治安的森罗宗门人。

木长宿再沿着三人的视线仰头望过去，便看见一个庞大的红黑色圆球，形如滚石，正在对面那座高楼的顶端凌空转动。

圆球由无数条粗细均匀如成年人大腿一般的强壮触腕抱合而成，遍布诡谲的花纹，就像是一堆没头没尾的巨蛇紧密地交缠在了一起，严丝合缝，圆的很规整，很有一种妖异的美感。每一条触腕都有着自己的意识，在互相交缠之间不安分地窜动着。但它们又分外默契，窜动得极有规律，不会打破这个仿佛浑然天成一般的圆。

一股子极具压迫感的妖魔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蛇类一般的浓郁腥腻，像是无声翻涌的潮水一般拍打在人的身上，犹如实质，将人推搡着想要退却；也教人觉得自己像是正在一种极其阴冷的失重感中不断沉沦，终将溺毙于无法回头的深渊。

周围的居民全都闭紧了门窗，连灯火也都熄灭了，龟缩在自己的屋子里，战战兢兢地固守着那不堪一击的安全感。

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恐惧在冬夜里四处攀爬，透过门窗的微小缝隙，钻进了居民们的屋子，紧贴在他们的前胸后背。

交耑！木长宿认出了这种凶残可怕的祸级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