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贾宝玉（1）

袭人从屋外走来，服侍着贾宝玉将衣服穿好，戴上金螭璎珞，看他的心情不错，这才开口道：“二爷，老太太那边说，今儿林姑娘就能够到了。”

袭人打心眼里是畏惧这位宝二爷的，虽然他面上总是含着笑，又生得一副好容貌，如今不过八岁就成了秀才，但从他笑眯眯的将大老爷二老爷都嘲讽一顿，整顿发买了不少荣宁两府的奴才，连几位太太陪房都没有幸免的手段来看，这位宝二爷可不是珠大爷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子。

“林姑娘今天就到了？”贾宝玉正在穿外套的动作顿住，“姑妈去世不到三年，穿大红色未免叫林姑娘难过，失了礼数是次要，惹得老太太伤心就不好了，换身素净点的，前儿不是做了件衣裳吗？换那件。”

边上的秋纹听了便将那件衣服找出来，服侍着贾宝玉换上了。

袭人则是出了屋，把贾宝玉的态度告诉给了外面侯着的几个打扫丫鬟，叫他们去各房里说一声，注意着别失了礼，惹得二爷不高兴。

原本还想打扮的珠光宝气一些的王熙凤听到平儿的话，眉眼一挑，叫平儿帮着摘下了金丝八宝攒珠髻，换成素净些的盘发，搭上枚珠钗。

三春又三位太太那边也是一样。

那边黛玉上了岸，边上早有轿子并拉行李的车子等候着，只见打头的是位头发三四十岁，打扮的十分干净的妇人，她身后跟着几个仆妇小厮，肃静的等在车旁，即便主人家不在身旁，也不见丝毫的窃窃私语。

黛玉早便从母亲那里听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今日所见的这几个仆妇更是守礼而不自矜，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耻笑了去。

在城中行了半日，过了宁国府，往西走，不多远，也是三间大门，只上面的牌子是‘敕造荣国府’，原来在还了国库银子后，圣上为表恩赐，也为立典型，许他们升回了侯府。正门开着，轿夫抬进去，又换了小厮来抬，至一处垂花门前落轿。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

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正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着或深或浅素色衣裳的丫头，见他们来了，都笑迎上来。

“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几人说着打起帘笼，一面叫人进屋里面向老太太等人回话：“林姑娘到了。”

黛玉进入房中，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晓是外祖母，欲拜见时，却被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待遇也哭个不住。

好不容易劝住了，又拜见了舅母嫂嫂，姐姐妹妹，闲谈了几句，叫邢夫人领着去拜见了大舅舅、如今的荣国候当家人贾赦，又去了王夫人那边，得知二舅舅、礼部员外郎并一等将军贾政去了礼部，因此不得见，又聊了几句，老太太那边派人来请林姑娘去。

王夫人便拉着黛玉的手，携黛玉从后房门由后廊向东，出了角门，向老太太那边去，路上说着：“你三个姊妹都是极好的，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是偶一顽笑，都有尽让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去国子监上学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亦常听母亲说起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因肖似荣国公，惹得外祖母极为溺爱，府中无人敢管，只是这位表兄自幼伶俐，倒极有才华，被荐到了国子监成了监生，在母亲去世前便已是秀才。只是性格有些许的不羁，和文人傲气。

今见王夫人如此说，她猜测道：“舅母说的，可是如今已成秀才的这位哥哥？在家时亦曾听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唤作宝玉，最是聪慧伶俐，又极孝顺，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先奉舅母、外祖母，待姐姐妹妹也是极好的。况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岂得沾染之理？”

听黛玉这么夸宝玉，王夫人笑道：“你不知缘故，他与别人不同，自有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只他好读书习字，又有国子监的先生教导，这才考了秀才。平日里生性最为疯癫，所以嘱咐你别睬他，若他惹你，便来告我或是老太太，莫与他计较。”

“舅母嘱咐的是，我记下了。”

路过一处房室时，王夫人笑指向，对黛玉道：“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往这里找她来，如今是她管家，少什么东西，你只管和她说就是了。”

黛玉应是。

又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是贾母的后院。进了后房门，已有多人在此伺候，正安设着桌椅，外面忽传来一阵脚步响，有丫鬟进来道：“是宝二爷来了。”旁边的丫鬟们便接过了二位嫂嫂、舅母手中捧着的饭食。

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表兄，不知是个什么人物？少年意气。懵懂顽童？”心中想着，老太太已招呼着将宝玉迎进来。

进来的是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白玉冠，穿一件素色箭袖，绛紫攒花结长穗上系着一块美玉，外罩月白银边竹纹袍，脚蹬青缎黑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含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系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好，清姿隽逸，好似谪仙临世。

林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何止眼熟到如此。”

难怪黛玉会有如此想法，贾宝玉随时穿越而来，却因是来自大千世界，又已过渡劫，境界上成了仙人，轻而易举便吞噬融合了神瑛侍者的神魂，自然也接续了绛珠仙子与神瑛侍者的姻缘，她瞧着眼熟也很正常。

贾宝玉一一见过了老太太、邢夫人、两位嫂嫂和三位姊妹，目光落在林黛玉身上，笑道：“这个妹妹我见过的，可是林姑妈家的表妹？”

屋里人都见过当年宝玉雷厉风行整顿荣宁两府，换牌匾，还库银，发卖奴仆，重立家风，其实都有几分怕宝玉的，只有外客在，不好表现出来。贾母便笑道：“正是，这就是你林姑妈家的表妹。黛玉，这是你二舅舅家的表兄。”

宝玉与黛玉见礼，相互着拜过后，贾母道：“再说下去饭便要凉了，快些坐下用膳吧。”

贾母正面榻上独坐，左边两张空椅，右边三张，王熙凤拉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黛玉十分退让，贾母笑道：“你舅母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原应如此坐的。”

黛玉这才坐下，宝玉坐在了她身侧。迎春便坐右第一，惜春、探春依次坐下。

丫鬟们捧着铜盆上前，水温正好，盥手毕。贾珠之妻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邢夫人于案旁布让。旁边伺候的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

黛玉正在心中感慨着贾家的礼节。旁边的宝玉忽然开口：“饭前一碗汤最是养护脾胃，酸笋鸡皮汤开胃爽口，外祖母和几位姊妹先进一碗尝尝。”

几位布让的媳妇听了宝玉的话，放下筷上夹起的菜，转而盛了几碗汤，各自放在众人面前。黛玉心中有些奇怪她们为何这么的听宝玉表兄的话，见老太太也拿起汤匙喝了起来，自然也不落后。

饭毕，各有丫鬟碰上铜盆盥手，又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却不是喝的，只是漱口。待一切完毕后，贾母便说：“你们去吧，让我们自在说会儿话。”

邢、王夫人听了，忙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方引凤、李二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