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杨戬03

3.

来人落座于自己身侧，还是一袭白衣，折扇轻摇，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

月泷对他颔首，神色自若地继续听戏，直到身边的人突然转过视线盯着桌上的茶壶。

壶里是被她偷梁换柱的玉露。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到桌下，借着宽大的袖袍遮挡，幻化出一只杯子。

这只杯子通体洁白如玉，同她那只是一样的，握在鲜嫩的手中，竟分不清到底是谁更瓷白。

她将杯子置于桌面，素手执壶为他斟了一杯，公子于是俊颜含笑，接过杯子小口饮了一口。

味道清新甘洌，原来她平常口中都是在品尝如此味道。

月泷本来听戏听的津津有味，现下却被身旁一道专注热烈的目光所扰，有些无法集中精神。

她禁不住移过目光去看他，想让他别这么肆无忌惮，稍微收敛一些。后者对上她的视线却又勾了勾唇，她挫败。

如此“偶遇”了几回，月泷也就认命地与他同行。

实则不是一直在一起，因着杨戬总是有些事情要离开，所以通常是月泷随意去哪里，他忙完了再来找她。

只是她如何精准定位到她的所在，她却有些疑惑。甚至以为他在自己身上施了什么机关和法术。

她摇摇头，这大概是不可能的。

不说她修为比他高了很多，若他动手脚，自己定然会知道。再说，这人与自己相处间，举手投足都十分尊重，不曾逾越和亲近半分，哪有机会动手脚。

月泷曾旁观过几次杨戬同别人斗武，招式流畅洒脱，很有攻击力，俊秀的身影更是令人赞叹。

只是月泷很惊讶，他明明对天规不屑，却在外人面前营造出一个不近人情的司法天神形象，仿佛不怕成为一个众叛亲离的恶人。

就连三圣母，他也毫不留情地压在山下。

若不是后来有一日，刘沉香闯入华山，他留下的那三口气幻化成他的模样对沉香进行试练。月泷怕是也不能看破他的用心良苦。

当时她曾站在暗处与他一同观察沉香的举动，看到后来会心一笑，对着他细细瞧了两眼。那情形，他面上淡定，其实眼里的赧然显而易见。

仿佛是被窥探了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像个小动物一样恼了。

却又因为心上人理解自己的苦心而由内而外地高兴。

毕竟他已经孤独隐忍了好多年，渴望有人和他站在一起。

若那个人是她，他将欣喜若狂。

可他如今不敢奢求太多，满足于现下细水长流的陪伴，只求能时时看见她就好。

他深知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一天来的很快，随着蟠桃盛宴的日期越来越近，月泷果然提出要回月宫。

虽同在天宫，却不得相见，杨戬感到十分思念，又开始拿着月华晶对着月亮出神。

月泷回了月宫，像以前一样过了一段日子，有一日王母突然派人来请，却不见嫦娥来通报，她一时觉得奇怪。却还是随人去了大殿。

她到的时候，玉帝王母神色威严地坐在高位上，孙悟空猪八戒并嫦娥半围着杨戬呈现一幅对峙的情形。

月泷进到店中，便接收到数道灼灼的视线，她忽略掉所有，只淡淡瞥了嫦娥一眼。

嫦娥心知宫主已然不悦，但为了自己的好友之子，她不得不孤注一掷。

杨戬并没有得到回应，他的视线黯然了一下，随即还是尽力目视前方。

王母瞧出月泷面色冷淡，也想赶快结束这场闹剧，下方猪八戒和孙悟空却不依不饶，一遍遍地控诉着杨戬这个司法天神执法犯法。

“身为执法天神，理应大公无私，秉公执法。他杨戬呢，知法犯法，执法犯法，娘娘，他有何资格惩罚三圣母一家呢？”

“猪八戒，你口口声声说杨戬破坏天规，倒是说出个一二三来。”

“我不止能说出个一二三我还能说个四五六，我妹妹……”

“你妹妹？”

“您还不知道呢，我和嫦娥仙子已经结为兄妹了，我这妹妹当时在月宫亲眼所见，这杨戬对月神有不轨之心。”

“杨戬，他说的可是真的？”

孙悟空在旁边抓耳挠腮帮腔，“依俺老孙看啊，真的呀，假不了。”

杨戬却对周围人的质问充耳不闻，不做反应，反倒去看月泷的反应，见她一幅事不关己的冷淡神色，周身都透露着冰冷的气息，甚至眉头轻轻皱起。他心中寒凉，不死心地想从她脸上看出些许动容。

那边猪八戒和孙悟空已经在嫦娥的帮助下和王母玉帝达成了协议，只要杨戬从实招来，他们便赦免了沉香的罪行。

杨戬忙道，“我说，我说……”

“我与月神相识，多亏了月神对小神的救命之恩，当年我在弱水……”

他破釜沉舟，想将一腔心意借此表明，哪知道才开了个头，便被那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心上人打断，“慢着。”

大殿之上瞬间鸦雀无声。

众人本对月泷敬重，如今这事办的，确实有些得罪人。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众人心中都是一震。

月泷向来淡漠惯了，做不来疾言厉色，可如今神色冷淡地看着众人，上位者的气场却不容人忽视。她似乎也是真的因着冒犯而恼怒，“我倒不知，如今我已经日薄西山，随意让人折辱了？”

杨戬难以置信地去看她，心中疼痛，折辱？他对她的感情，就是这样看待的吗？

王母陪笑道，“月神何出此言呀？”

月泷唇角微勾，眼中却丝毫不见笑意，“这等小事，也闹到我面前。”她回头看向猪八戒等人，“你们想就沉香，那便去救，扯着司法天神杨戬下水，是你们的谈判条件？未免难看了些。扯着他下水，却拿我做筏子，委实僭越。”

嫦娥面色惶恐，她自从跟着月神，从未见过她如此，她惯来是对什么都不怎么在意的，“宫主……”

王母也有些没脸，“可杨戬他擅自思慕上神，实乃触犯天规冒犯上神。”

月泷口气淡淡，“触犯天规？与我无关，你那天规也管不到我头上。冒犯上神？不是我自恋，三界思慕于我的男子，没有几十也有十几，你怕是要把这些人的心思都挖挖干净了。”

“杨戬思慕于谁，是他自己的事，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大殿上折辱他？”

杨戬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心中的愉悦抽丝剥茧地溢出。

只见给他这份愉悦的人接着说，“若论冒犯，还不如你们今日叫我来看这出闹剧来的冒犯。”

王母依旧不死心，“可杨戬在玉树……冒犯神体。”

猪八戒：“对啊，宫主，这您也不在意？”

“我在不在意，与尔等何干？”

众人都被她淡淡的语气噎住，又听她道，“今日之事我可以不计较，恕了沉香和二郎神，让他们别再来烦我。”

王母见月泷愿意息事宁人，忙讨好道，“好，好，我答应。杨戬，快谢谢月神，把月神的东西还了吧。”

玉帝在旁边一副妻管严的情态，看着杨戬从怀中掏出月华手链，不舍地递给月泷，“月神。”

月泷却不接，径自往外走，不容拒绝地说，“杨戬，你随我来。”

王母摆了几下手，示意杨戬赶紧跟着出去，杨戬便跟在月泷身后，心中思虑起起伏伏，几次想开口，却都咽了回去。

就这么走了好久，眼见着要走出去了，他快走几步追上去。

月泷正在下台阶，杨戬黑袍一闪，便立于几个台阶下，微仰着头来瞧她。

“月神，今日……是我连累了你。只是杨戬的心意天地可见，绝对不是心存冒犯之意。”

月泷低着头看他。

瞧了片刻，才叹息般地开口，“我不是质疑你的感情。只是，杨戬，你当年何等潇洒，天上地下有几个人你放在眼里？如今，忍辱负重为了什么？任人万般折辱也不反抗。月泷不敢说了解真君，但这司法天神的位置，你怕是还看不上。”

杨戬在这个位置上挺了几百年，被多少人骂，为世人所误，被玉帝王母差遣……一朝被人理解，心疼，维护……

他向来讨厌脆弱敏感的人，现下眼睛却有些酸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