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叫着,秋日的暖阳透过树叶间的空隙在地板上投下了一片斑驳的影子。
屋内的两人就这样沉默着。
终是景辞打破了沉默,“我的眼睛……”
“看不见了啊……”
他的心犹如坠入了冰窟。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他被左言希从狼群中救出,得知自己日后将不良于行时。但这一次他却感觉更加的绝望。
足不能行目不能视,现在的他犹如废人一般,只能给左言希,给阿原添麻烦。
与其这么苟且的活着,成为别人的累赘,倒还不如……
见景辞情绪不对,左言希一手覆上了他用力握紧的拳头,一手揉了揉他的脸颊,倾身与他额头相抵。
“别瞎想,有我呢。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会治好你的,别怕。”
泪水立刻涌入了眼眶,景辞眨了眨眼睛,努力止住了泪水。
“我信你。”
我信你会医好我。
我信你会护我周全。
你的每句话我都信。
“对了阿辞,我送你的簪子呢?”
话题转的有些突然,景辞微微一怔,随即歉意的开口道:
“抱歉啊言希,我不小心弄丢了……那么贵重的东西我……”
左言希本想着聊些别的话题缓解下沉重的气氛,忽然发觉凤簪不见了便随口一问,没想到反而让那人自责起来。他忙揉了揉他的头,安慰道:
“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没事就好。吓坏了吧,回头给你买糖吃。”
景辞心想他这是把自己当成小孩了吗。
真是……
还怪让人开心的。
景辞笑了笑,轻轻拍了拍那人握着自己的手。
“言希,我没事了。你也不用瞒着我。”
“我身上的毒……”
左言希犹豫了一下才道:“你身上残留的蛇毒我已经清除了,但我发现除此之外还有两种毒在你体内。一种就是我先前在医馆同你提起的慢性毒,而另一种……”
“叫月霰。”
“月……霰?”
“此毒极其阴险霸道,它会一点一点地侵蚀中毒者的五脏六腑,使其逐渐失去五识,最终脏腑衰竭而亡。此毒目前……无药可解。”
景辞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听到“无药可解”时还是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左言希把他拥入怀中,轻轻抚摸他的发丝。
“我会用药物替你压制毒性。你放心,就算寻遍世间,我也定会为你找到解毒之法。”
“……你不会有事的……”
左言希安慰着景辞,同时也是在安慰着自己。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景辞这次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因为这毒,是他亲手所制。
鬼族的月霰花,百年一开,且只持续一晚。每当花开之时,花蕊散发的幽香会吸引动物靠近,同时香气中的毒会不断的腐蚀身体,最终在月霰花旁死去,成为养分,以便下一个百年再次开放。
当年神魔大战,折颜同墨渊、东华一起跟随父神讨伐魔族。当时,神族与魔族对峙已久,不相上下。他无意间发现了月霰花的毒性,便打起了月霰花毒的主意。
月霰花只在月夜绽放,又靠吸食血肉为生,其本身是至阴至邪之物,再加上它令人无法抵抗的毒性,便是鬼族乃至魔族都无法靠近。折颜并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只是在他之前尝试采摘月霰花的,无论是神还是魔,都已长眠于此。
但折颜却做到了。于混沌之中诞生的第一只凤凰,半神半魔,对月霰花竟有出奇的压制效果。凭借着月霰毒和伏羲琴,折颜在神魔大战中大杀四方,一战成名。
但折颜也因此激发了魔性。
为防止折颜入魔,父神身归混沌之前毁去了所有的月霰花,只留了一株在鬼族,并设下结界守护;折颜也亲手将伏羲琴封印在了昆仑山底,从此做起了“退隐三界、不问红尘,情趣优雅、品位比情趣更优雅”的折颜上神。
但谁能想到,这月霰毒竟在数十万年后重现于世,还出现在历劫的白真身上。
景辞在他怀里,突然猛烈的咳了起来。左言希一惊,连忙低头去看,却见被褥上、衣服上竟满是鲜血。
“阿辞!阿辞你怎么了!”
景辞的手死死的抵住绞痛的心口,口中不断的呛咳出血来,脸上本就没剩多少的血色立刻褪了个干干净净。
好疼。
疼痛如一把刀一寸一寸地细细地刮着他的骨肉,自胸口蔓延至全身。他的血好像突然沸腾了所到之处无一不是灼烧的疼,偏偏身体又如沉入了冰湖,周身的寒气让他觉得针扎似的疼。
“……冷……好冷……”
左言希手忙脚乱的拉过被子给景辞裹上,把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又伸手去给他诊脉,这才发觉是他体内的月霰毒突然发作了。
怎么办?怎么办?
左言希脑中一片空白,他已经数十万年没有这么无助过了。
“疼……好疼啊言希……我好疼……”
景辞的话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着左言希的心脏。
“阿辞,阿辞你哪里疼啊……你告诉我你哪里疼……”
左言希抱着他,只能听着景辞在他怀中撕心裂肺的咳声,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药,对了,药。
左言希慌忙回头找药,付小涵适时地进来了。
“左公子,侯爷的药好……了。”
付小涵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一时竟愣在原地。
“快拿过来!”
付小涵这才如梦初醒,端着药几乎是扑到了床前。左言希一把夺过药碗,颤抖着往景辞嘴里喂。
“阿辞,喝药,把药喝了就没事了。”
景辞的口中不断的有鲜血流出来,根本喂不进药。
“去,再去煎一碗来!”
付小涵慌慌忙忙的去了。
“阿辞,阿辞。”他急急的唤着他,却见喂进他口中的药混着血尽数被咳了出来。
景辞死死的抓着左言希的衣袖,想要说些什么,张口却又吐出一口血来。左言希狠了狠心,一掌切在景辞的后颈,景辞的身体立刻软倒在他怀里。
左言希抱着他,将剩下的半碗药灌进景辞嘴里。
他当年并未做出月霰的解药,如今只能试着去压制毒性。
只是苦了他的阿辞。
左言希轻轻抚摸着景辞满是血迹的脸,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那是他的真真。
那是他的小狐狸啊。
他把他放在心尖儿上疼了七万年一点苦都舍不得让他吃。
而现在他却在他受尽折磨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
你真没用。
他想。
折颜,你真没用。
付小涵把染了血迹的床铺换了下来,左言希打了温水,给景辞擦去脸上黏腻的冷汗和干涸的血渍。
他的药起了效果,毒性被压制住了,景辞的脉象也平稳起来。
只是额上依旧烫的吓人。
“小涵,我要出去一趟,你替我照顾好阿辞,不要让别人打扰他休息。”
“是。”
按说景辞这般模样他本不该离开,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要去趟涵秋坡,把凤簪找回来。
景辞并不知道,左言希送他的簪子并非凡品,而是凤凰真身的尾羽所化。
本来他只是想着送给景辞一件独特的又有意义的礼物,但现在他突然想到了这簪子还有别的用途。
凤凰浴火而生,凤翎便是至阳至刚的宝物,刚好可以克制至阴至邪的月霰毒。
如此他便可以多争取一些时间研究解毒之法。
左言希心中挂念景辞,但从县衙到涵秋坡一来一往耗费时间太久,他索性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掐了仙决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涵秋坡。
一踏进树林,左言希就感受到了一阵神力动,里头隐约夹杂着一丝凤凰的气息。
左言希莫名有些烦躁。凭借着自己与凤翎之间的感应,很快他就找到了波动的源头。
就在昨日他救下景辞的那片空地中央,盘坐着一个黑色的人影。人影周身尽是黑气,那支凤簪就这么悬浮在他面前,一层微弱的金红色神力附在表面,抵御着黑气的侵蚀。
左言希心头一惊。
他竟想炼化凤簪。
不行。
来不及多想,左言希抬手向凤簪一指,金红色的光芒突然暴涨,将那人影震退了几步,而后自行飞进了左言希的手中。
“想炼化凤翎,你还差点火候。”
那人影从地上爬了起来,左言希这才看清他的额间长着两个独特的额角。
是鬼族。
“本君与仙友无冤无仇,仙友为何坏本君好事?”
听他自称“本君”,左言希这才想起来这人是谁,当下轻笑了一声。
“没想到鬼君竟把这等偷窃之事叫做好事。”
鬼君擎苍。
弑父夺位,杀兄欺嫂,实属穷凶极恶之徒。
他最痛恨的就是这种人。
擎苍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语气也阴沉了几分,“这位仙友,还请把东西还给我。”
左言希挑了挑眉,“还给你?这本来就不是你的,又何来‘还你’一说。”
“不识好歹!”
擎苍暴怒了。他突然一记法力打向左言希,左言希冷哼一声,不甘示弱地回击。
可他却忘了,自己如今是凡人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