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处逢生

一粒晶莹剔透的雪花随着轻柔的夜风缓缓旋转，往穹木渊的方向下坠，此处树树高耸入云，海岸边整片森林都浸润在远山上高悬太阴的淡光中，海水在月光下微晃，散射出波动不止的一笔光影。

雪下得和月光一样温柔，这朵七角星雪不断与其他雪花交织错过，上演着一场幻美的自然之舞，它穿过气层，穿过穹木纷杂的百枝千叶，降落在一个少年的眼尾。

斐梧躺在一根突出地面的庞大树根上，半眯着眼望着枝叶缝隙中透出的淡薄光影。惨淡的月光落在他身上的几处腥血上，血迹顺着树干到雪地，越来越多……不远处，躺着一只死相惨烈的玱狼。

刚刚经历一场恶战，死亡的阴影让斐梧不敢闭眼，对睡眠和温度的极度渴求此时正一次次冲击着神经。

他的脸几乎冻得僵硬 ，面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雪 ，哈出去的每一口气，都像是渐渐流逝的生命热流 。

斐梧僵硬地眨了眨眼睛，握着烁金中刃的手缓缓移动到自己的心口，感受到了心脏的砰砰跳动，斐梧才长长叹出一口气。

突然，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被斐梧高度警觉和灵敏的耳朵迅速捕捉，他一个翻身到树根下，做出防御姿态。

一只小雪狐从树丛里窜了出来，蓝色的晶眸在夜里闪着奇异的光，它的脚步时疾时缓，口中微声叫唤，似在试探什么、询问什么。

斐梧见状卸下了防备，也懂得雪狐的踟躇，于是半跪在地上伸出了手，用温境之语嘶哑着声音，连吐字都不甚清晰，道:“过来吧。”

身着淡薄绵甲的男人背靠树根而坐，把小狐狸一手揽进怀中，左手五指僵硬地顺着毛，小雪狐的体温对于斐梧来说就是一个暖手炉。

它前爪搭在斐梧锁骨，毛茸茸的脑袋在斐梧面上蹭来蹭去，很快就融化了那一层薄雪，雪狐伺机贴上了斐梧的眉心，霎时间，只觉一股热流突然从眉心流窜到了四肢百骸。

斐梧第一次深刻体验到了四个字，重获生机。

不待斐梧反应过来，小狐狸几步就窜离了斐梧的怀抱，作势要往一个林中小路走去，却是一步三回头，步步盼君顾。

斐梧有了精神和力气，也意会了小狐狸的意图，应该是要带他去什么地方，意识到玱狼死前的哀嚎是在呼唤同伴，于是赶紧起身追随雪狐步入灌木丛中。

……

……

穹木间隙越发稀疏，太阴之光越发泊明，脚踏之雪也越发厚实……小雪狐莫名提速，逐渐消失在斐梧的视野，斐梧步履越发维艰，那股生的力量来得迅猛，也流逝得很快。

终于翻过最后一根嵌地的根，他看见了茫阔雪原，远处流动着冰冷的乌黑色，极远处的高山断壁上吐露出了一点点鱼肚白。

没有了雪狐，没有了方向。

没有了力气，没有了希望。

斐梧向着日出的方向艰难跋涉，似乎那个方向有救赎一样，但是斐梧清楚，那里只有即将出现的晨曦还值得他眷恋。

走出穹木渊又怎样，走不出这没有边界的雪境，走不出他经历过的没有人情的世界，走不出孤立无援时生死的绝望……

那么走的意义在哪里……

斐梧想不明白了，也没力气思考人生哲学，脑海里闪现出在温境与亲姐姐温存的温馨时刻和数月前拿到帝后齐印的发配边境的圣旨，这种下一秒就要与世长辞的绝望和巨大的不甘，反倒给了斐梧一点点向死而生的念力，他强撑着自己，往晨曦的方向走了一步又一步……

实在是迈不开腿了，于是驻足、缓气，斐梧想，

“或许是最后一刻了吧”

“如果死亡是永眠”

“我想死在温暖里”

“让我死在温暖里吧”

“让我死在温暖里吧”

“让我死在温暖里吧”

……

斐梧心中一直重复着这一句。

山际上乍出一抹霞光，斐梧还来不及感受喜悦心情，紧接着耳边出现阵阵耳鸣，撕扯着意识，他只能崩溃地跪下。

倒地时斐梧心念一动想看看逃了穹木渊倒底有多远，于是巧力一转，使背面着地。

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可怖的穹木森林，而是一位…，神仙吧……来人一身清冷淡漠气质，身着染上了晨曦的精致白篷衣，他的肤色是从未见过的白，衣饰也透露出独特的雪境特色，多是七角星雪和长串的境文，戴着一个银制狐狸面具，一双蓝眸正安然地俯视着斐梧。

斐梧看到蓝眸便想起来刚刚消失在远方的小狐狸，心中一惊，用尽最后的力气恳求道:

“狐仙大人，求您救我……”

说完，斐梧就释怀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