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生初始不肯承认，可梅长苏和萧景琰逼问急了，庭生只得如实交代。
“大概是我五岁的时候，那天我给各宫送东西，不小心打翻了贵娘娘的衣物，被罚跪在宫门口。师傅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他见到我就问我愿不愿意拜他为师……”
问过庭生，萧景琰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不可能，他不可能比我还早知道庭生的身世。而且，这些年，他跟我泾渭分明，除了见礼，几乎没多说过一句话，他……”
萧景琰突然想起那日在宁国侯府，言宝珠定要亲自送庭生回去的场景。
他如果不知道庭生的身份，他怎么可能那么在意庭生的处境？
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越想越觉得这中间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
梅长苏道:“去问言候。”
*
“他去过梅岭？！！”
梅长苏几乎是咆哮着吼出这句话，连带黎刚和甄平都大惊。
言候面无表情，神色死寂:“应该是跟谢玉前后脚到的，也可能晚几天，他那时候的身子骨只能坐马车，肯定赶不上谢玉的军马。”
梅长苏怔然。
“后面隔了三年才回金陵，身子大好，还通过武试成了武将。他从没说起过梅岭的事情，也没说过那三年发生的事情，所以具体发生过什么，我也不清楚。”
言候悲痛莫名。
“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林帅和林殊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似乎什么都清楚了，可迷惑却也更多。
梅长苏努力想要去寻那些不可捉摸的踪迹，可聪明如他，细致如他，竟也捉摸不到分毫。
元宵节。
吉婶煮了汤圆。
梅长苏搅着碗里的元宵又想起言宝珠。
他记起答应给人找夜明珠，到现在还没兑现诺言。
正出神，黎刚和甄平冲进来，激动的连话也说不清楚，“宗……宗主，卫……卫……卫……”
“喂什么？想吃汤圆让吉婶给你们盛。”
“不是！”甄平将话抢过去，“是卫峥！卫峥回来了！还有素谷主他们！他们没死！”
梅长苏手中一偏，接着卫峥和药王谷一行人进来，个个毫发无损。
“宗主。”
“梅宗主。”
“卫峥，素谷主，你们……”梅长苏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卫峥道:“行刑那天，我们不知被谁给打晕拖走了，等我们醒来，被困在廊州一处山谷。那山谷也不知设了什么阵法，怎么也走不出来……前段时间，谷口突然显露，我赶紧就来找宗主你。宗主，你没事吧？宗主……”
梅长苏怔在原地，脑子里一团乱麻……
卫峥没死，素谷主也没死。
靖王因为舍身相救一事虽触怒天颜，却深得民心，深得朝臣之心。
尽管被除珠，被罚俸，却又在紧要关头恰好救了遇到野熊袭击的皇帝，让皇帝感知靖王重情重义之心性难能可贵。
于是顺理成章随驾九安山。
这时，还需要再推一把，逼皇帝看清现实，更需要将靖王跟前的绊脚石彻底清除，于是，誉王谋反了……
一切水到渠成，一切天衣无缝。
靖王监国，赤焰案平反昭雪。
可为什么又要叛乱？
为什……
国政！
梅长苏脑中一闪。
是了，是了！
土地兼并之风久遏不止，流民遍地，民不聊生。地方豪强势力日益庞大，阳奉阴违，阻拦国政推行。
若靖王一开始便不能将这股势头打下去，日后谈何容易？东宫册立之前，一场自南而北的叛乱，破坏力如何，不必细究，只要声势足够大，然后顺势一场清洗，试问，何人不会忌惮新君？
这时候推行国政，上下一心，畅通无阻！
梅长苏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惶惧，感到不安，感到后怕。
这么多年，他一心只想为赤焰军平反，他一力保萧景琰坐到如今的位子上，也只不过是为了更好的达成这个目标。
可有一个人在暗中，比他想的更长远，比他考虑的更周全。
他不仅要赤焰清白，他还要天下清明。
而他，也真的做到了！
不惜拿自己做注！
赌一个开明盛世！
*
萧景初离京，梅长苏前来送他。
他以前跟这位五皇子没什么交集，如果不是这场叛乱，或许他永远都不会注意到他。
从前他总坐着，如今腿疾大好，立在此间，也是一派男儿气概，不输任何一个皇子。
萧景初不喜欢梅长苏相送，脸上表现的尤为明显。可梅长苏并不介怀，他被废为庶人，对他冷脸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他想问言宝珠的事情，于是撑着羸弱之躯到此。
“我不是已经交代完了？叛乱是他逼我，造反也是他逼我，什么都跟我无关。你还要问什么？”
梅长苏看着他道:“五殿下因他被废为庶人，想必定然对他恨之入骨。”
萧景初看了他一眼:“我恨不恨他关你何事？”
“只是奇怪他为何要胁迫五殿下？而且，五殿下的腿疾，也好的太是时候了。”
萧景初不悦道:“苏先生有话直说。何必拐弯抹角？你若怀疑我说谎，大可让萧景琰将我捉回去重审。”
梅长苏看着他缓缓道:“你没说谎，的确是言宝珠逼你起兵造反，逼你跟朝廷作对，逼你兵败被擒，逼你将一切都推在他身上。你说的都是实话。”
萧景初愣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梅长苏看了一眼他的腿:“我虽不是大夫，可我久病多年，身侧名医众多，五殿下的腿疾，就算是华佗在世，没有数年之功，也不可能痊愈。”
“我治腿疾难不成有错？”
“五殿下没错。只是五殿下这腿疾好的太不是时候了，刚刚痊愈便为言宝珠胁迫造反，这巧合就像人为一样。”
“苏先生果然是心思玲珑之人，这么一件小事也能让你浮想联翩。实在令人佩服。”
萧景初完全不上钩，可这更让梅长苏笃定，言宝珠跟萧景初之间一定有什么约定，亦或是什么交易。
不然，以他心思缜密程度，不可能会选萧景初。
“五殿下何必动怒？在下并无冒犯之意。只是听闻言候打算辞官归故里，想到言家两代忠良，言太师赫赫人物，到言宝珠这一辈，却出了个不思皇恩，犯上作乱的反贼，逼的言候不得不退出朝堂，一时唏嘘而已，我……”
“闭嘴！”
梅长苏一愣，萧景初看他的眼光又凶又狠，让他丝毫也不怀疑，他再多说一句，这个人会拔剑捅了他。
“你一个搅弄人心，只为私利的险恶之徒，有什么资格评价他？”
梅长苏淡然一笑:“我为什么没资格评价他？”
萧景初面带嘲弄:“你能说出这种话，说明你这麒麟才子也是浪得虚名。萧景琰能有今时今日之地位，你以为当真就只凭你一个江湖谋士？你有江左盟又如何？它不过一个江湖帮派。”
梅长苏若有所思。
“麒麟才子，你可有想过，我大梁朝堂风云凭什么任你一介江湖谋士挑动？”
梅长苏微微一震。
见他如此，萧景初又笑笑:“苏先生为赤焰军洗雪可谓不遗余力，说句诛心的话，苏先生，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也是别人的棋子？”
梅长苏一笑:“五殿下不必挑拨我和太子殿下。”
“啧！”萧景初摇摇头，“你竟以为我说的是萧景琰，看来苏先生你，还是适合逍遥江湖。”
梅长苏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萧景初看着他笑意愈浓:“梅长苏，这就是你没资格评价宝珠的地方。因为你永远看不清，撒网的到底是谁？”
看他迷惑更甚，萧景初自知离京在即，也不介意跟他多说几句。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不会在朝堂如鱼得水久了，竟以为事事都在你的操纵之下吧？这是大梁朝堂，说的更直白些，它是我萧家朝堂。我父皇身处高位理政四十年，河里谁是鱼谁是虾，他比谁都看的清楚。你那些小伎俩，算什么？”
梅长苏心底没来由一紧。
“其实你扶持谁都没关系，誉王，太子亦或是现在的靖王。他们都姓萧，只要你不另立门户，无论谁坐在那金銮殿上，父皇都不会特别在意。相反，有你这样的人扶持，他们会坐的格外安稳。”
“林府也好，谢玉、夏江之流也罢，还是誉王背后那些不明不白的势力。为我父皇所用，他们便是座上宾，但敢僭越觊觎，便是阶下囚。否则，何以执天下权柄？”
萧景初说着，口吻沉稳的不像平日的他:“父皇才不忌惮你和萧景琰，你们越是要替赤焰军洗雪，他便将你们攥的越紧。他忌惮的，是言宝珠这样的人。”
“因为言宝珠有翻动天下的心思，有改朝换代的野心，谁覆灭林府，他就让那些人通通陪葬！至于洗雪沉冤，得让他们把血债还了再说。”
看他失神如痴，萧景初脸上露出几分报复的快意:“可惜，言宝珠十年心血，最后给我大梁做了嫁衣，梅长苏，你和萧景琰功不可没。稳我大梁数百年基业，如此赫赫功劳，只得个东宫之位，真是委屈了。哈哈……”
萧景初转身而去，徒留梅长苏一人在原地愣神。
萧氏、林府、言家。
三个姓氏在他脑海里不断打转，他头脑一向聪明，这一刻，他竟也混沌起来，不知萧景初所言是真是假……
萧景初说了那么多，只有一句话，一直在他耳畔盘旋，经久不息——
可惜言宝珠十年心血，最后给我大梁做了嫁衣。
可惜……言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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