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慢行，至宁国侯府前已是黄昏。
赫赫府邸，匾额高悬，旁侧“护国柱石”的影壁雄浑巍峨，一派雍容华贵之气在斜晖映衬下道添了几分沉暮之意。
萧景睿和谢弼陪着梅长苏刚进门，府上官家已经迎了过来。
“芹伯，父亲母亲现在何处？”
“侯爷在书房，夫人今日礼佛，要留宿公主府。”
“那我爹我娘，大哥和琦妹他们呢？”
“一同回汾佐去了，卓夫人还交代让大公子不必担心。”
听他们一问一答，梅长苏不禁失笑:“又是父亲母亲，又是爹娘，你这谢府大公子偏还姓萧，旁人一听怕就要糊涂了。”
谢弼接过话道:“不知道景睿身世的人自然会糊涂啦。”
好在他们几人都是熟识，早已知根知底，定是不会犯糊涂。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你们可算是来了，”门口有人朗笑着大步而来，“等得我都快长毛了。瞧你们一脸笑意，背着我说什么趣事呢？”
见来人，萧景睿一喜:“豫津！你怎么来了？我们刚到。”
谢弼瞅了人一眼，眼底有几分疏离之意:“我说言豫津，我们前脚进门你后脚到，你也太快了，莫不是在我们这侯府安了眼睛？”
言豫津拿着折扇朝人一指，故意玩笑:“谢二，你还说对了，我就还专门叫人天天巴着你这谢府大门，看我们景睿啥时候回来？你拿我怎么样？”
知道人爱玩笑，谢弼也懒得理他，白了他一眼作罢。言豫津这才赶忙上前向梅长苏见礼，“看苏兄气色不错，路上当没被他二人气到上头。这一路少了我，真是苦了苏兄你。”
梅长苏笑而不答，谢弼嘁了一声，又道:“父亲在书房，咱们这便过去见礼。”
几人刚欲前行，就见回廊转出来一个靛蓝长衫、容颜朗俊的年轻人。虽是半旧衣袍，身上也别无装饰，却气度非凡，梅长苏不动声色将人打量了一番。
英挺高挑，鼻正唇薄，目中有坚毅之色，浑身藏凛然之气。清贵公子中何人有这般气势？他毫无印象。猜测定也是这府中贵客。
言豫津一见来人，立马将手上的折扇塞进袖子里，顿时没了方才得意忘形的劲头。谢弼也微微敛了敛眸子。
“言大哥！”萧景睿却登时大喜，上前将人迎住。
那人停下，面上神色冷淡:“景睿回来了？”
口里虽是寒暄之语，不过语气清冷，眼里也无喜色，若不是旁人都知这两人乃多年相识之旧友，道真要叫人怀疑是不是初次见面。
“刚回来，正打算去跟父亲见礼。言大哥，若是得闲，我们一起坐坐，正好……”
“有朋友？”那人抬眼看向立在他背后两步之遥的梅长苏，见人一袭月白长衫，容颜儒秀清雅，视线却也只是稍作停留便移开了，“改日吧。”
言豫津似乎想说什么，可张嘴人抬脚已经出门了，只能对着背影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谢弼瞟了一眼，冷嘲热讽道:“言豫津，你不是挺能说吗？怎么一见你大哥就没声了？”
闻言，梅长苏猛的转头看向门口，眼中诧异，似是想要再次确认一般:“那是……豫津大哥？”
谢弼道:“除了他，整个大梁还有谁能降得住窜天入地的言二公子？”
梅长苏一震。
方才听萧景睿唤言大哥，他便有所猜测，却不敢想，竟真是他！
萧景睿拉了一下谢弼的胳膊:“谢弼，休要胡说。”
言豫津争辩道:“大哥对我的好，谢二你怎会知道？我大哥那是内敛，不擅表露，你别看他在人前对我爱搭不理，其实背地里，有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一准儿都送到我面前。你就是嫉妒！”
谢弼一脸“你就吹，谁信谁是傻子”的表情看着他。
见梅长苏半晌没说话，似是有些怔愣，萧景睿有些忧心:“苏兄，你怎么了？”
“没……”梅长苏竭力挤出一丝温和妥当的笑容，“只是见豫津侠义洒脱，不拘小节，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位性子清冷的兄长。”
萧景睿道:“苏兄勿怪，言大哥一向如此。你若是跟他熟悉了，便知他也是极好相处的。”
言豫津也道:“对啊对啊，我大哥可好相处了……谢二，你说是不是？”
谢弼幽幽道:“是是是，整个金陵没有比言副统领更好相处的人。”
见他在人前阴阳怪气，萧景睿又扯他衣袖:“谢弼，你好好说话。”
谢弼也自觉失礼，又端正了几分。
见梅长苏似乎对人很是好奇，萧景睿又道:“苏兄，言大哥虽是言候长子，不过却并未袭爵，一直都跟在蒙大统领身侧，因着是在御前做事，又比我们年长几岁，所以性子分外沉稳些。他偶尔会受邀来府上与父亲谈事，所以跟我和谢弼也是熟识。”
梅长苏微笑着接过话:“年纪轻轻便担如此重任，能力可见一斑。”
言豫津自豪道:“那可不？我爹早就不问朝事，言副统领这响当当的名头可是他自己挣来的。”
谢弼总是找机会怼言豫津，这话一出，又叫他抓住机会。
“言副统领这名头再响也没他名字响啊。苏先生，说起来景睿的身世都没言副统领的名字听着有趣。”
“谢弼，你……”言豫津抽出折扇作势要教训谢弼，萧景睿忙将人拉开，严正告诫谢弼:“谢弼，你怎能如此说话？姓名乃父母所取，岂可随意玩笑？再说，我并未觉得言大哥姓名有可取笑之处。”
谢弼闷闷不作声，梅长苏望着移过屋顶的残阳，眼光深邃，缓缓道:“景睿，时候不早了，还是先去见你父亲，首次登门，勿要失礼才好。”
“苏兄，这边请。”
梅长苏颔首，抬脚往回廊方向去，潮水般的记忆却不受控制似的瞬间汹涌上来……
【林殊哥哥，听说七殿下要去东海，那地方盛产夜明珠，你向他替我讨一颗可好？咳咳……】
【你要什么夜明珠？我那儿好弓好箭多的是，任你挑，练好了我带你去城外打猎。】
【咳咳……我这副身子走路都费劲，别说挽弓搭箭了。也不麻烦他，我就要一颗，看个稀罕就成。】
【哈哈……宝珠要宝珠，行，我去向他讨，给你讨颗鸽子蛋那么大的……】
【谢谢林殊哥哥！咳咳……】
【……】
梅长苏一步一沉，却又竭力撑着身子不叫人看出异样来。
十二年方才重回金陵，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做好面对一切物是人非的准备。
没想到，这一刻仍旧心绪难平。
一晃经年……
言副统领……
谁能想到那个自幼病弱，不得不去寺中问名方能侥幸存活的家伙如今竟已长成这般模样？
难怪对面不识……
十二年，果然一切浑不似从前。
道也甚好，甚好。
梅长苏心头怅然，恍若失神……
言宝珠。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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