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出走（4

坐上回城的中巴车，车摇一摇的，苏明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很快就传来微微的鼾声。苏青和坐在靠窗那边，他望着窗外，外面一望无际都是金黄色的水稻，有的已经收割了，留下一块块土黄色的空地，上面堆着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草堆。他去年的这个时候正和戴小川他们忙着在草堆里抓油蚂蚱。

抓到就用塑料瓶子装起来，戴小川抓这个特别厉害，每次都能抓好多，然后得意洋洋的向他们炫耀。还有核桃也快成熟了吧？林家后面山上的有棵野生核桃树，去年戴小川还带他去摘核桃。他从来没见过结在树上的核桃，一直以为核桃就是表面凹凸不平深褐色那种，谁知竟然在树上时外面还有一层绿色的厚厚的皮。

他第一次砸核桃皮没有经验，又用手剥又用嘴啃的，结果核桃皮的汁液把手上弄得黑黄黑黄的，怎么也洗不掉。他回家时生怕被林寅骂，就一直把手藏在袖子里。谁知刚进院子林寅就一直盯着他。“你干嘛去了？”林寅上下打量着他问。

苏青和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更是把手往里面藏，“去后面山上玩了。”“去山上干嘛？”苏青和听他语气不是很好，也不敢撒谎，“摘核桃去了。”

林寅看了他两眼，突然哈哈笑了起来，“谁教你的用嘴去啃皮？看你嘴巴一圈黄的！哈哈！”苏青和跑到窗台上对着镜子一看，可不嘛，嘴巴一圈和两边脸颊都是黄的，那样子，别提多滑稽了，苏青和顿时觉得羞愧得要命。

苏青和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直想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想笑心里就越难过。他舍不得这里，舍不得这里的朋友，舍不得学校的老师，舍不得那帮总是叽叽喳喳的同学，舍不得外婆，舍不得他家周围的那些伯伯大婶。

舍不得家里的那只猫，舍不得院子里的那棵樱桃树，舍不得这里夜晚灿烂的星空，舍不得这里的一切。更舍不得，他的舅舅。他闭着眼睛靠在玻璃窗上，那天的事又浮现在眼前……

那是开完家长会的第三天。上午戴小川来找苏青和出去玩，苏青和感觉身上的伤还有些隐隐作痛，就没出去。他翻出林寅之前给他买的那本《门萨数独游戏100题》，一个人趴在床上填了起来。

正填得入迷，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啪！”的一声，还有隐约的争吵。苏青和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堂屋把门打开一条缝。院子里，林寅正把罗小芙往外拉，“出去说，出去说！别在这儿闹。”

“我不！你放开我！我去找他说！”罗小芙又踢又踹。林寅看她挣扎，直接连拉带抱的把罗小芙带了出去。如果是以前他们吵架，苏青和肯定早就识趣的躲开了。可是刚刚罗小芙口中的那个“他”，分明就是指他自己。

听大人说话肯定是不好的，但是苏青和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两人前脚一走，苏青和后脚就跟出去了。后面不远处的就是林家原来的老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林寅把罗小芙拉抱到墙根偏僻处，这才放开她道，“你打，你现在打！”

罗小芙显然对林寅这样粗鲁的对她十分震惊，退后半步毫不犹豫的照着林寅的脸就是一耳光。林寅站在原地看着她，罗小芙这一巴掌下来似乎也冷静了些，刚刚一顿折腾这会儿显然有点脱力，她往后一退坐在一旁的水泥砌的废弃的洗衣台上，鼻子重重的出着气。

“打够了吗？打够了就听我说好不好？”罗小芙不说话，也不看他。“小芙，你找他你要说什么？叫他走吗？”“对！他有爸有妈为什么要你养着？”“你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你觉得这样合适吗？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姐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他去哪儿？”

罗小芙想了一下，朝着林寅翻了个白眼，“我不管。”“青和的事，算是我对不起你。他很懂事也很听话，你尝试着跟他接触肯定会喜欢他的。”林寅双手把着她的肩膀，“我不能不管他，小芙，请你体谅我，理解我。”

“可是我不想还没结婚就有个孩子，林寅，你说过你要给我幸福的，你说过你会一辈子迁就我的，为什么这件事上你就这么固执，不能顺着我？”“别的都行，这件不行。小芙，这么多年我什么都顺着你，这次求你顺着我一次好不好？”

“我也不想为难你，可是你能不能为我们的事考虑下？我爸妈一直就不同意我们的事，都是我一直跟他们硬拗着，我爸差点儿都不想认我。前两年好不容易松口了，你又弄个孩子出来，我爸妈能同意吗？逼着我跟你分手，逼着我去相亲，不让我出门，我见你都是偷偷跑出来，这些我好多都没跟你说过，我不想你有压力、有负担。可是为什么都只有我一个人在为我们的事努力，你呢？林寅，我今年都27了，你能不能为我考虑一下？”

罗小芙家世好，她父母一直反对他们的事，他多少是知道的。林寅不由一阵心痛，伸手把她的头揽进怀里，“是我对不起你。”“我真的不想再违逆我爸妈了，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孝，我真的不想再继续跟他们斗下去了，这么多年，我累了。”罗小芙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起来，“林寅，我爱你，可是为什么爱你这么累。”

两人沉默了很久，还是罗小芙开口问道，“林寅，我问你，你是要他，还是要我？”林寅蹲下来握着她的双手，看着她半晌才说，“小芙，你不要逼我。”罗小芙抬了抬头想把眼泪咽回去，可是眼泪却更加汹涌，她自嘲的笑着说，“还说什么我是最重要的，说什么为了我什么都可以做，骗子。”

林寅心中一阵绞痛，他真的辜负了曾经许给她的山盟海誓吗？“林寅，我们分手吧。”罗小芙流着泪说。林寅半跪在地上，头埋在她双膝之间，声音有些颤抖，“小芙，不要。我求你。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你。我求你。”

苏青和躲在墙的拐角处，虽然看不到林寅的表情，可是苏青和听得出来，林寅在哭。他多么不敢相信，他那个总是盛气凌人的舅舅，会有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候。在她面前，没有脾气，没有尊严。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苏青和说不出来那是种什么感觉，很酸楚，很心痛，那种难受的感觉，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宁愿被林寅斥骂被林寅打，也好过现在这种感受。如果可以，他宁愿没有看到这一切，他宁愿林寅永远那么不可一世，也不想看到他这么卑微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