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次

回杭州的前一天，苏潼照着先前和李嘉图父母的约定，再一次登门拜访。这一回去的时间比较早，他和李钧卓一道去超市买中午的食材。 　　回来路上，他们遇见了李嘉图初中时候的英语老师。由于老师家曾有亲戚受到过李钧卓的关照，彼此认得，是英语老师一下子叫住了李钧卓。 　　三人站在马路旁边聊了几句，经李钧卓介绍，英语老师得知苏潼是李钧卓家里的近亲，恍然点头，又关心起昔日的得意门生来，“李嘉图现在怎么样？在哪里工作？还是在哪里读书？” 　　“他在日本留学，研二，还没毕业。”李钧卓回答说。 　　闻言，英语老师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赞叹道，“在日本留学？好厉害啊！李医生真是会教孩子。” 　　“没有没有。”他连连摆手。 　　苏潼难得地在李钧卓脸上见到了羞赧的表情，这才知道李嘉图受到称赞时总是表现出来的困窘是继承了谁。 　　英语老师又好奇问，“那是不是毕业以后就留在日本发展了？呀，很远呢！你们也肯让他去！” 　　李钧卓唏嘘摇头，说，“孩子长大了管不住，由不得我们了。——你和你爱人最近好吧？孩子怎么样了？” 　　“我家那个不行啦！”英语老师扁着嘴巴，摇了摇头。 　　告别以后，李钧卓告诉苏潼，那位教师是李嘉图初中时的班主任。以前李嘉图还在她的班上时，十分受到照顾。 　　苏潼却记得，李嘉图向自己提起过。他的初中云集了整个城区所有小学的优秀毕业生，尤其是他们班，由于是副校长唯一授课的班级，所以基本上一半的尖子生都在他们班上。 　　那个班上，每个人都在努力学习，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焚膏继晷。初入学时竞争太激烈，李嘉图被甩出了年级排名的前十名。后来父亲和他谈话，他才知道原来是班主任私下向他们透露，说李嘉图在学校交了一些差生做朋友，影响了学习。 　　自那以后，李嘉图在学校就很少说话，和父母也鲜有交流。不久又听他的母亲向他念叨，听说他在学校里变成了另一个人。在听到她这么说以后，李嘉图在班上就更加沉默了。 　　李嘉图的班主任和她的学生一样，都是新鲜人。刚刚从师范毕业，就当上了他们班的班主任。她的教学水平有限，好在有一群自觉努力又头脑聪明的学生。李嘉图中考那年，他们班的重点率是城区里最高的，此后很多家长都削尖了脑袋要让自己的孩子进这位老师的班级里读书。不过她之后的教学成果，李嘉图倒是没有再关注了。 　　苏潼当时听李嘉图诉说，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来，他对这位班主任充满了无奈和厌恶。李嘉图是个很记仇的人，尤其是在他还没有学会妥协又急于成长的时期，那些令他不快的事情，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回到家里，苏潼跟着李嘉图的父亲进了厨房，一道做了这天的午饭。菜烧得有些多，恐怕苏潼走后，夫妻二人还能够吃得上一两天。 　　席间，刘蓓不知道是如何突发奇想，问苏潼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苏潼始料未及，听罢愣住了。 　　“虽说现在这个年代，三十岁还没结婚的大有人在，我们也没有催你的意思。”言下之意，分明是做丈夫的也有这个意思，她说，“就随便问问。现在代孕和捐卵不是也有的嘛，过几年觉得合适了，你或者图图就考虑要个孩子呗。反正你俩都挺细心，带个孩子应该不是问题，我们也可以帮忙带。” 　　他没听明白，皱着眉头，不太确认地问，“是想找人代孕，生一个李嘉图的孩子？” 　　“不是不是。”刘蓓忙不迭否认，想了想，叹气道，“主要还是怕你。你家应该也是只有你一个吧？怕你和图图在一起，就给耽误了。” 　　苏潼知道她这么说，多半是出于对自己的愧疚和担忧。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儿，李钧卓说，“我们知道，现在也有很多年轻人根本不想生小孩，就是网上说的‘丁克’。要是你本来就反对这个，那就当我们没说。我们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想要个孩子，不管是亲生的还是领养的，我们都不反对。” 　　“趁我们还能带的时候，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图图那孩子拧，可能不乐意，有困难和我们说，我们也会和他谈的。”刘蓓说道。 　　他知道两位长辈都是好心。在遇见李嘉图以前，苏潼觉得自己会像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有一个自己和和美美的小家庭，赚钱养家、照顾妻小，看自己的下一代长成。不是说因为和自己在一起的李嘉图，他就觉得孩子是一件令他有千万个抗拒的事，而是觉得，在常人眼中顺理成章的事情，在自己身上有没有实现都无所谓了。 　　何况，他又怎么会做李嘉图不乐意的事情呢？ 　　“再过几年吧，我现在也还不知道。”苏潼说，“李嘉图年纪还小，以后要走的路长得很。我想先等他定下来了再考虑其他事。” 　　刘蓓听他全然在为自己的儿子考虑，怔了半晌，忙笑道，“也是，我就这么一提。想说万一你有这个想法，也不用怕伤害我们的感受。我和你爸都是同意的。” 　　这个话题结束以后，便又说起怎么往日本寄东西的事。吃完饭，苏潼打电话叫了快递上门取件。趁快递还没来。他和刘蓓一起把芋头分装好，一份寄到东京去，一份寄回杭州。 　　快递员上门以后，听说这两份快递的去处，又得知里面装的是芋头，不免调侃惊叹了好一会儿。写好快递单，苏潼才想起要给李嘉图发消息，告诉他家里给他寄了一箱芋头。 　　李嘉图很快就回复消息：别寄！傻吗？！ 　　苏潼忍住笑，回复说：已经寄了，等着收件吧。 　　不一会儿，李嘉图发来充满敬佩语气的回复：有钱有钱。 　　寄件前经过和长辈商量，选的是最便宜的快递，加上遇上春节，就连寄到杭州的这一箱芋头也是辗转了一个星期才收到。 　　苏潼下班路上接到代收点的短信，便觉得这天晚上不需要买食材做饭了。 　　小区里的代收点设在便利超市里面，苏潼停好了车前往超市取快递。过年时间，许多人都不在家，代收点堆积了不少快件，垒起来眼看是摇摇欲坠的模样。 　　店员正在吃晚饭，端着碗给苏潼找快递。 　　苏潼站在收银台旁等，伸手摸了摸酣睡在收银机旁的那只波斯猫。这只猫向来懒惰，醒的时候十分活泼，四处找人玩，一旦睡了，却是任人摸。 　　他余光瞥见店员那刚满周岁的小孩儿站在自己的腿边，小小的双手从旁边的纸箱上拖了一个轻巧的快递袋子，往他面前举高高。 　　苏潼吃惊得不得了，望着他圆溜溜的大眼睛和冻裂的小脸蛋，不由得微笑起来。 　　“那个不是哥哥的，放下来吧。”他的妈妈还在找快递，回头对他说。 　　也不知道小朋友是懂事还是拿不住，快递袋子很快掉在了地上。苏潼忍住笑，见到他仍然巴巴望着自己，又回头看了妈妈一眼，低下头伸脚往快递袋子上踩了一脚。 　　苏潼抿起嘴唇，才没笑出声来。 　　小孩儿收回脚，一言不发地站着。过了一会儿，店员终于从地上拖出了苏潼的快递，放下饭碗，弯腰往外面推，“喏，这个才是哥哥的。给哥哥。” 　　箱子不大，却也有十来斤。苏潼好笑地拧了一下眉头，只见小朋友仰头望着自己，迈着蹒跚的步子，一下子趴到在箱子上，作势要努力推的模样。 　　“我自己拿吧。”苏潼蹲下来，摸了摸他光溜溜的小脑袋，轻声说道。 　　他看着他，直起身，往后趔趄了几步靠到了冰箱门上。 　　苏潼搬起箱子，谢过了店员。 　　“跟哥哥说再见。”店员用娃娃音提醒着自己的小孩。 　　苏潼对小朋友说了声再见，可小孩儿始终用大眼睛注视着他，没吭声。 　　回到家里，苏潼打开有些残破的快递纸箱，蹲在玄关里将一只只比手掌还要大的芋头检查了一遍，确认都完整无缺以后，给刘蓓发了一条信息说芋头收到了。 　　晚餐便简单地用芋头解决。苏潼选了一颗个头不算太大的，去皮洗净，切成滚刀块，放进了盘子里。往芋头块上加了油、盐、水和生抽加以搅拌以后，就可以放进已经烧开了水的蒸锅里蒸了。 　　用大火，需要蒸半个小时。 　　他切了一些葱和香菜放在小碗里待用，擦干净手，到客厅里坐着看书。 　　先前在李嘉图家里弹唱录下的歌，一直到这个时候，苏潼才导入电脑，经过一些的音效处理消除杂音以后给李嘉图发过去。 　　手里的书读完，芋头也蒸好了。苏潼听到闹铃声，起身去厨房揭开锅。蒸锅里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躲到了一旁，放下锅盖，挥挥手才戴上隔热手套将芋头整盘端出来。 　　闻到香味，苏潼一下子就饿了。等到芋头块上的热气散了些，他把葱花和香菜撒上去做点缀。 　　他甚至没有将芋头端到餐桌上，而是直接拿着筷子，站在流理台旁吃。 　　过了一阵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听到是FaceTime的来电声，掏出手机看到是李嘉图的来电，划开屏幕接听。 　　“Hello.”苏潼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了李嘉图的脸，将手机放在面前的刀架上，问，“吃了吗？” 　　李嘉图凑近了电脑屏幕，好像这样就能把他面前放着的食物看到似的。可到底是看不到的，他扁了扁嘴巴，又坐回了转椅深处，“吃过了。你吃什么好吃的？” 　　“从家里寄过来的芋头，今天收到了，蒸出来吃。”苏潼早些时候查过物流信息，“你那箱好像已经到日本了，应该过不了几天就会收到。” 　　他点点头，好像很想吃的样子，又说，“你那个歌，我刚刚听了。好听。什么时候录的？你哪里来的吉他？” 　　“你家里不是放着一把吗？”苏潼又吃了一块芋头，看到李嘉图皱眉，忙遮住嘴巴，草草将芋头咀嚼了几下便吞下去，笑道，“好了，我不吃了。录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在，弹给他们听的。” 　　李嘉图眨了眨眼，想了想，从旁边拿过自己的吉他，说，“上次你不是说要听现场版吗？我三月份才能回去，现在给你弹一个吧。” 　　说罢，他往后退了一些，把吉他抱在怀里。 　　苏潼不禁问，“你晚上弹这么闹的歌？会不会打扰到江老师他们？” 　　“我不弹那个，弹你发过来这个。”李嘉图试了几个音，清唱了一句，“It starts in my toes，then I crinkle my nose．” 　　苏潼抿着嘴巴笑，低下头用筷子把一颗颗芋头块排列起来，又看向摄像头，说，“你可以跟着我那段录音合唱。” 　　李嘉图惊讶道，“好主意，你等一下。” 　　趁他捣鼓的时候，苏潼把才吃了两口的芋头又放回锅上保温。 　　“咦？人呢？”手机里传出李嘉图疑惑的声音。 　　苏潼回到了摄像头前，对他笑了笑。 　　“你今天看起来好像很开心啊。”李嘉图奇怪地说。 　　他说，“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开心啊。” 　　李嘉图正低头调音，闻言抬头眨了眨眼，“什么？” 　　“我说，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开心。”苏潼微笑道。 　　他怔了怔，噗嗤一笑，清了清嗓子说，“来了啊。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