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红豆生南国

兰谷终于没忍得住，拨打过那个固定电话号码。响了一声没人接，两声没人接，不知为什么她又怕了，赶紧挂断。她也反复翻看微信，把那个人从黑名单拉出来，又怕一下接到他的信息事情难堪，又拉回去黑名单。点开他的头像，他本人应该不知道，或许他有情绪波动会改头像，但是没有，那头像依旧是一幅风景图。

蹉跎纠结的日子，兰谷的工作效率大大降低，甚至有些倦怠。

后来，她索性推掉许多客户，背起旅行包漫无目的去出走。

先在上海周边闲逛，很久之前她就很喜欢这里的江南水乡。

这里不同于她的故乡，那常年干旱少雨的大平原，春天风沙睁不开眼，夏天热得没处，只有秋天最好过，冬天过得跟动物冬眠似的。她在那里长大到十八岁，总有感觉是被季节追着跑。她向往诗文里的江南，幻想着江南空气里的湿度和气味。等有一天，她的努力回馈给她选择自己生活的自由，她毅然留在了这里。虽然是个貌似看不到江南影子的大都市，但对她来说，这些江南水乡就在郊外的感觉，也算满意了。

就这样，风泾，西塘，一路走过去。放空，放松，慢慢得丈量，踱步中悠悠得思考，她感觉整个人变得温柔伤感，却唯有思念，越发浓厚。

她看到路边工艺品，想起如果他在会摸摸哪个；在小酒馆坐下来，她想这首曲子多像在诉说我们的青春；试穿那些江南特色的扎染服装，她又想到，如果他在会笑着说好看，还是逗她生气撇撇嘴；濛濛雨丝中漫步，她想如果他在身边，两人共持一把油纸伞，软声细语在悠长寂寞的巷子里，就这么无尽得走着，该有多好，多美。可是，他不在，无人共享。

她倔犟得不肯停下，竟又去了更远的南浔。只是因为那是“南浔”啊，谁叫这两个字喊起来仿若喊他的名字一样熟悉好听。

红豆生南国，南国正相思。

南浔的名气好似大的多，人来人往也是热闹之地。

兰谷嫌地面上人多嘈杂，喊了一个撑船的船娘，包下整条乌篷船，悠悠得划在水面上。

雨丝轻飞，水面微波。船娘戴着斗笠，摇着撸，兰谷一身素衣，撑着油纸伞坐在船尾。

岸上的游人好看船上，坐船的也好看岸上。

但此时岸上来了一群熙熙攘攘的人物，有亚洲面孔，有外国面孔，一个个西装华服，却佩戴着统一吊牌，一看就是什么会议上来的。这些人，被乌篷船和船上撑伞的女人吸引：那女子披一肩乌发，不着任何配饰，素衣纤手，静望远处，眼神迷蒙，任岸上多喧闹她好似听闻不到。完完全全一幅江南名画。

许多人拿出手机，纷纷拍照。其中有一人，随众人看呆后，挑眉一笑，拿出手机发信息给兰谷：

“你不经意给他们当了摄影模特了。”

兰谷听到震动，查看信息，这才四下看去，果然在岸上的一群人中看到安德烈，他正在挥手给兰谷。兰谷回信息给他，

“你是来此做甚？”发过去，才思量到，这么着用词他能懂吗？

果然，安德烈发过来一行字

“什么玩意儿？快点下船解释。”

毕竟算是两面之交的熟人了，又是有缘重逢在这里。兰谷尽管被扫了兴，也不得不下船应付。

安德烈跟随行秘书交代几句，便离了队伍，朝兰谷下船的小码头跑来。

不得不说，他那190的大个洋人身材，穿着剪裁异常得体的高档西服，真真是堪比世界超模。再配上他那张脸，简直称作倾城妖孽，一点不为过。兰谷那一刻觉得，她也算见识过这世上顶级的优良基因了。

“你咋在这儿呢？我还以为认错人儿了呢？”

这妖孽一开口，不知道从哪儿学的中不中西不西的一口东北，京片儿两掺儿，能笑死人。

“听听你这汉语学的，东北老师教的吧。”兰谷总忍不住打趣他。

“你忘啦，俺是俄罗斯的，离恁东北老近了。”

好吧，就没有东北话同化不了的人，洋人邻居也逃不掉。

两人笑闹后，在街边找了一处遮阳伞下的茶座，坐下攀谈。

“几天不见，原来你出来偷闲游玩。”

安德烈叫了两杯咖啡，推给兰谷一盏，还不忘揶揄她。

“最近觉得好累，出来换换心情。”

兰谷竟愿意跟他坦露心声，或许此刻此地他也算朋友了吧。

安德烈收起玩笑脸，他也看出她周身的伤感气息。

“你可是心理专家，原来也有不自愈的时候。”

兰谷苦笑，

“我也是肉体凡胎，也有很多脆弱时候。”

安德烈忽然想到什么，

“你猜，我来南浔干嘛的？”

“不是间谍，来我江南山水卫星定位的吧？”

“大姐，再懒惰脑子还是要用的，瞅瞅。”他捏起吊牌给她看。

好家伙，这是讽刺她不用脑子又比他年老吗？

兰谷定睛一看他的胸前吊牌：亚欧酒文化商业促进交流会。如果单是一个调酒师身份，大约是不必来参加这种活动的。那小白帆，那衬衫袖口闪闪发亮的纽扣，都表明这个调酒师，不简单。所以，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哟，这还是国际活动呢？你这牌子不是捡的吧。”兰谷忍住笑继续挖苦他。

安德烈被这个女人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上去捏她那个白腻的脸蛋。无奈在这大中华地盘上，他怕被人扔进面前的河道里。

“我今天再低调就被你diss to die了，跟我走！”

兰谷彻底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家伙汉语学成东北方言，英文夹杂着中式网络语，真不知道他说俄语会是什么样子？

“去哪儿啊，你不会拐卖我吧？”

“就你这智商和毒舌，拐了也卖不出去。”安德烈标志性摊手耸肩，追问一句，

“去了你就明白我到底是做什么的，来不来？”

兰谷拿起包， “走呗！”

其实，兰谷是知道这个亚欧酒文化节的，刚到南浔时广告宣传就到处在发。她也听到很多人在说这个活动，有各国美酒免费品尝区。她因为并不很懂得酒文化，所以也没去。当下猜到安德烈肯定带她去那酒会现场，心想就去见识见识看吧。

安德烈打了个电话，说的俄语，兰谷听不懂，却也觉得竟然很好听。

“咱们走几步去停车场吧。”

安德烈挂了电话，俄语无缝转接汉语。兰谷点头，跟上他的大长腿。安德烈故意放慢脚步，好跟这个又气人又可爱的女人并排走。

两人一路笑谈，竟也开心畅快。

停车场并不算远，穿过几条巷子，过了马路就是。二人刚到，一辆黑车轿车戛然停在他们面前。加长车身，漆黑发亮。驾驶位下来一小伙子，也是棕色头发，高挑身形的洋面孔。他熟练拉开后车门，直立一旁。

安德烈道，

“八绕西它。”

兰谷轻松接上，

“丝巴塞吧。”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安德烈，跨进车门：小样，还想看我出丑，你怎么知道我考研外语选的就是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