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

买好衣服后，王语嫣就与慕容复一同回了客栈，因着慕容复换了普通的衣物，路上看他们的人也少了许多，这让慕容复心中的石头放下了。

回到客栈后，王语嫣要把那件玫红色衣服还给掌柜，谁知掌柜反而不要了，说是贵客喜欢，便送予王语嫣了。

王语嫣笑着接下，只觉这掌柜夫妇极为有趣，闲聊了几句，三人便成了朋友，一旁的慕容复暗自称奇，在他眼中，表妹一直是那个躲在他身后，对他嘘寒问暖的小女人，何曾是这样一副明艳大方擅长交际的牡丹花。

以前的王语嫣美自不必说，可却是温柔软甜，楚楚可怜的样子，唯有讲武功招式时神态自信，光彩夺目，不容逼视。现在的她凤眼流光，嘴角带笑，言谈举止间尽是胸有成竹的气度和亲和典雅的风采，让人不由为之着迷。

如此富有生机的王语嫣，连慕容复都发痴了，直到王语嫣轻声唤他，他才反应过来。

与掌柜夫妇二人说完话，王语嫣一转头却发现慕容复呆呆地看着她，她笑道：“表哥，我们回房吧。”

在王语嫣心中，慕容复已经疯了，故偶尔痴呆、偶尔疯癫，在她眼中亦是正常，只是她到底还是心疼，想着早点治好慕容复，余生也有人陪伴。

入夜，王语嫣叫了店小二照顾慕容复，自己则在隔壁房间睡下，店小二推脱不过自家掌柜，又想着自己吃的那粒药，想到自己和兄弟的命还在别人手中，最终应了下来。

深夜，听见店小二的鼾声，已是“熟睡”的慕容复醒来，他披了外衣，转身出了客栈。

只半柱香，慕容复便出现在了姑苏城外，一处湖边。

慕容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武功内力精进许多，苦心习武多年竟没有这一年多疯魔的进步大。

古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这一年多的疯魔让他放下了心中琐事，又多次身陷险境，反而帮助他突破了瓶颈，领悟了慕容家斗转星移的精髓。

慕容复稍作惊讶，便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并没有过多的喜悦，这一年多的疯魔，让他心境变了许多，早已明白武功再强大，很多事情也无能为力。

湖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慕容复浅笑，知自己要找的人还在。

只见湖上忽起浓雾，片刻后笛声停止，浓雾散去，一叶小舟停在湖中心，舟的船篷上挂着一只灯笼，灯笼中的烛火一跳一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一容颜俊美的红衣男子掀帘而出，独立舟前，谁也不会想到，这姑苏城外竟有这样一个人。

二人分别相距半湖之隔，月光洒下，为他二人蒙上了一层光，仿若两颗明珠。

男子望向慕容复，淡淡一礼道：“慕容公子，许久不见，风采依旧。”男子语气带笑，举止说不出的洒脱。

慕容复亦抱拳回礼：“商公子，别来无恙。”

这红衣公子究竟是何许人，其实慕容复也不知道，只是疯魔前一月他曾经过此地，深夜撇下仆人，独自一人划一叶扁舟于湖心饮酒赏月。

那男子的船是突然出现的，见慕容复喝酒张口便要讨一壶酒，那时，夜深人静，暂时放下复国大志的慕容复轻松极了，当下丝毫不想去探究来人身份，是善是恶，是否对他有用，手一挥便将唯一的一壶酒给了他。

“在下商无忧，这小船便是我的避身之所。”男子仰头饮下一口酒，兀自说起话来。

“慕容复。”慕容复淡淡回道。

“原来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慕容公子，公子年轻有为，武林无人不知。”商无忧虽如此说，可语气平淡，仿佛名扬天下的慕容复在他这里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人物。

“虚名罢了。”慕容复其实是非常清醒的，他内心深处视自己为了复国于中原武林所做的一切为虚幻，所取得的名声亦是虚名，只是人前他确实要坚定地相信着“复国成真”的大梦，否则如何对得起慕容家历代先祖，如何对得起为他卖命的人。

其他人不醒，他怎么敢醒！

商无忧大笑起来，“想不到慕容公子的真实想法竟是这样。”

慕容复微微皱眉道：“你又是何人，为何在此？”

“山野渔夫，四海为家罢了。”

慕容复自是不信，他已察觉此人非凡夫俗子，便想试探一番，当下以酒为兵，霎时间真气裹挟着酒水直直射向商无忧。

商无忧挥袖，一股磅礴的真气将射来的酒水洒入湖中，神伤道：“这红衣乃是亡妻所制，今日是她的祭日，吾还要拜祭她，不能被公子弄脏了。”

听了这话，慕容复心中罕见地起了愧疚之情，将手中的杯子递给商无忧，“既要拜祭，这杯子和酒壶都予你，你与尊夫人饮一杯。”

商无忧感激一笑，语气轻缓，“多谢，亡妻因战乱而死，已有三年，她死后我便隐居在此，只因她说最爱这姑苏月了。”

慕容复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战乱吗？父亲复国的计策便是挑起宋辽大战，到时慕容家再坐收渔利，若真的天下大乱，也不知会有多少家庭破碎。

当下，慕容复只觉难堪，起身便要划船离开，那男子却叫住他，笑道：“公子，你想做皇帝，可你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样的皇帝吗？”

“自然是明君。”慕容复想也不想便答道。

“想要名留青史？”

“自然。”

“那你要怎么做呢？”

慕容复沉默，他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现在慕容家已经在天下武林面前失去了所有名声，武林因他父亲没团结起来除掉他便不错了，他还去想怎么做皇帝吗？

商无忧见慕容复不答，又道：“公子不妨想一个问题，究竟什么才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足以改天换地。”

慕容复只道了句“告辞”，便飞身离去，连船也不要了。

这便是慕容复与商无忧的相遇。

今夜，是慕容复第二次见商无忧，没想到，商无忧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