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四年冬，袁世凯病重，几方势力明里暗里争夺不休。
但在偌大的北平城里头还是有几分安宁的。
北平刚刚入冬就下了几场大雪，纷纷扬扬的，掩盖了无数肮脏混乱。表面上看去还是有着几分繁华的，现在也不太瞧的出当初被侵犯过狼藉了。
一阵寒风起，一行人又将身上的棉袄裹紧了。恍恍惚惚间听到了有人在唱太平歌词。
“国泰民安显忠良，金戈铁马定边疆……”
咿呀咿呀的还真有几分味儿，那行人本就无事可做，北平人都爱听戏，他当然也不例外，就寻声而去。
只见一个破落的小园子里，一站一坐两男子。
那站在桌子后面的，就是那唱戏的，现在已经变成了京戏《黄鹤楼》。
那人站着又听了会儿。
只觉得这词里少了唱戏人的魂。
什么叫少了魂呢？就是啊唱的人只是在照本宣科，没融入自己的感情。这大多是阅历不够。
孟鹤堂见又来了一人，唱的更卖力了，可惜他今天已经唱了很久，一不小心就破了音。
“未端起紫金杯珠泪滚滚，
尊一声周都督细听原因……”
孟鹤堂破音了，在“细”上头。
周九良一听连忙急拨他的三哥，硬是给压了下去，救了场。
周九良的三哥是一把三弦儿，他爱的紧，把它当手足，唤它三哥。
然而那行人是个老戏迷了，这耳朵尖着呢，立马听出了端倪，喝了声倒彩，走了。他一走连带着之前听的那几位一起走了。
没人了。
孟鹤堂和周九良像是没发现一样，唱完了，拉完了才愿意走。
“孟哥，这园子我们真的要卖啊？”周九良的声音听起来不像以往，有些沙哑，像是上好的玉器磕久了，发出的沉闷声。
周九良收拾东西，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园子，有些不舍。所以即便是知道了答案还是忍不住再问一遍。
周九良看见孟鹤堂收拾的身影一顿，然后又接着收拾。
“九良，不是哥愿意挣这几个钱，当年我们堂良园也是红火过的……但是如今世道变了，这北平已经不太平了。哥知道你前些日子自己去撂地卖艺去了，哥看着心疼。”孟鹤堂似是有些不愿提这个话题，又看了看四周，不再言语了。
他们收拾的差不多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左不过是那几样吃饭的家伙。
孟鹤堂和周九良并排走着。
周九良道：“孟哥，我们明天讲对口吧，您一个人讲，太卖力了，我瞧着心里不是滋味儿。”
孟鹤堂今儿唱了几出戏，他戏底子不足，比不上周九良的腔调，周九良又比他年轻几岁，嗓子什么的可塑性也比他大。本来唱戏就不是他的活儿。
他也想和周九良讲对口，但是九良撂地卖艺那天被一路过的军阀相中了，虏回去唱了一天一夜的戏，回来后这嗓子就伤着了。孟鹤堂好生养了几日才养回去一点儿，现在这音听起来好多了。
孟鹤堂笑了，露出一口齐齐整整的大白牙，道：“您心里不是滋味儿，您当初别逞强啊，硬是要唱一天一夜，您现在瞧瞧，伤着嗓子了吧。”
周九良嘟囔道：“那又不是我自个愿意的，谁知道我唱一天就成这样了呢。别的角儿唱上三天三夜也不见成我这样啊……”
孟鹤堂一听这话，伸出空着的左手，在周九良头上敲了下。
“还说呢，谁唱一天嗓子能好受啊？您瞧您能耐的。那些唱三天三夜的还有中间休息的时候呢，又不是不停歇。”
孟鹤堂这一伸手，又动到左腰了，当下疼的倒吸一口冷气，龇牙咧嘴的吐出这句话来。
周九良道：“孟哥，您当心左边的伤呀，前天儿刚刚下雪，您多大个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出去玩雪儿。结果您看看摔了吧！”
孟鹤堂哼哼唧唧道：“那还不是我大半年没见到雪了吗，我就图一新鲜。”
周九良一听，乐了：“您说的好像谁天天见着雪一样。我不也大半年没见着了吗？我怎么不跟您一样啊？”
孟鹤堂道：“那是您老气，没颗童心。您说说您，明明比我小了好几岁，瞧着这股子劲儿，跟个小老头似的。九良，要不我以后就叫你小老头吧？”
周九良道：“孟哥，你可别拿我寻开心了，我一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叫小老头像话吗？”
孟鹤堂道：“那就用现在最时髦的称呼——先生。您看成吗？”
周九良乐了：“我一说相声的，您叫我先生？这不合适吧，再则说您比我大呀，您是我哥。”
孟鹤堂道：“那就叫小先生，成不？”
周九良道：“不是，孟哥你今儿非得给我整一顺口的名号是吧？“周九良”这三字那儿不好了，您是叫不出来还是怎么的？”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住处。
孟鹤堂屁股一挨着椅子就咿呀一声叫出来了。
周九良连忙放下手中东西，过去道：“孟哥，您屁股上还带着伤呢，怎么就坐下了呢？”
孟鹤堂道：“这不走久了，想坐下嘛，谁还记得伤呀。劳烦您帮我把架子上的伤药拿来，我给自己擦擦。”
他一边使唤这周九良，一边自己解了衣服，好家伙，这大半边都青了紫了。
周九良拿了药给他递了过去，孟鹤堂擦半天，还是有些地儿擦不到。
他红着脸，哑着嗓子道：“小先生，帮哥个忙呗。”
周九良就坐在床上背贯口呢，一听这话就过去，问道：“孟哥，什么忙啊？您倒是说呀。”
孟鹤堂道：“帮我擦下屁股。”
周九良：“………”
周九良老老实实的给他上了药。他肯老实，孟鹤堂却是存心要逗一逗他。
孟鹤堂调笑道：“九良，孟哥这屁股怎么样？够不够水灵？”
他还藏了半句话“想不想上上看？”
孟鹤堂喜欢周九良。
喜欢了好久，从第一眼就看上了。
那时候堂良园还不叫堂良园，他们两人都还是小子。
他二十二岁遇见了十七岁的周九良。
一眼万年，他主动找周九良想要搭档。
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年，这十年里他们红过，但是在动乱年代里，没几个人愿意听相声了，所以他们园子里走了许多人，而最后孟鹤堂干脆将原来的名字改成了堂良园。
反正现在也就只有他们两人了。
孟鹤堂在心猿意马，享受着周九良的上药，轻轻柔柔的，特别舒服。
可惜孟鹤堂看不清周九良的表情。
只听见周九良平平淡淡的说：“孟哥，您好歹是个角儿，这话说的怎么跟个窑姐儿似的。”
孟鹤堂的旖旎被这句话无情的打破了。
像个窑姐儿。
唉。
周九良上好了药，又一个人坐到小院子里头去了。
他们这院子是孟鹤堂祖上传下来的，这些年他们就算是再穷有没舍得打这院子的主意。
不过年久失修，这院子看起来有些破败了，不过还是瞧的出是北平标准的老四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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