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樊震西,乍一听有人会觉得我和樊振东是兄弟,但他其实是我爸。
听说我出生的时候,不像其他小孩一样皱皱巴巴的,反而长得圆头圆脑,哭声震天响,把医院西边的梧桐叶都震落了两片,我妈就给我取名叫“震西”。
但是我爸悄悄跟我说,我妈是个大忽悠,跟我说的都是假的。给我取名叫“震西”,完全是出于想把我爸当儿子养的恶趣味。
我问他:“那你干嘛答应让我叫这个名字?”
“因为这个家里,你妈说了算。”
看得出来,我妈对我爸比对我还像亲儿子。每次我爸集训回来,她就要准备一大堆平时吃不到的好吃的,她做饭,我洗碗,我爸啥也不用干。她喜欢叫我的小名“咚咚”,管我爸叫胖宝,偶尔也叫东东,但要趁我不在的时候,否则我们爷俩都抢着答应,实在很麻烦。
自打我记事起,人人都说我长得像我爸,脸型像,笑起来更像,说我将来一定是打乒乓球的好苗子。我爸也有意培养我,从我四岁开始就在家安了一台练球机。可我不喜欢,那球被打过来又打过去,一样的路线、一样的角度,我不嫌烦它都嫌烦了。
“樊震西,好好练球,不要开小差。”
“樊震西,你今天第几次上厕所了?在球台旁边多站一会儿不行吗?”
“樊震西,你能不能认真点?跟乒乓球有仇似的,你说你到底和谁像啊?”
我爸教训我的时候,我妈通常在一旁打圆场,尤其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总是笑嘻嘻地看着我爸。神奇的是,我爸每次看到她的笑容就打住了,然后摆摆手:“算了,休息一会儿吧。”
所以,在我爸手底下打了两年乒乓球之后,我仍然不是公园大爷的对手。
偏偏我爸还特喜欢带着我和我妈去公园里打,总是在十分钟内把我零封,连削带拧,快刀斩乱麻,半点不留情。
但和我妈打的时候,那叫一个和风细雨、进退得宜,有时候广场上放一曲华尔兹,他俩的脚步还能合上拍子。我爸老是喂球给我妈,要不就是放高球让她慢慢扣,扣死的一刹那他比我妈还开心。
“这不公平!”起初天真的我还会向我爸抗议。
“你能打赢我再来跟我说公平。”
“可是老妈也打不赢你。”
“她早就赢了我,在我心里。”
“樊振东,你不要教坏小孩子好不好?”
我妈一般不直呼我爸的大名,因为一叫他的名字,她就满脸通红,像个熟透的柿子。
我怀疑这是我爸单独给她下的蛊,因为有一次我对着镜子叫“樊振东”,我的脸却并没有变红。
但是被我爸听到了,他探头问:“小傻子,对着镜子叫你爸干嘛?”
我对他说出了我的困惑。他哈哈大笑:“你妈就算不叫我全名,也会脸红。”
“真的吗?”
“对,但是你看不到,因为都是在晚上,你睡着了以后。”
“为什么?”
“你马上就会知道咯。”
后来,我多了个小妹妹,长得粉嫩嫩的,特别可爱。这回我爸不许我妈再祸害小姑娘家的名字了,亲自出马,想了两天两夜,最终决定叫她“知繁”,姓氏随她妈。
“景知繁,景知樊,”我妈默默念叨了两遍,“文绉绉的,倒像我取的名字。”
但就是这个稍显霸气不足的名字,后来成为了乒坛上响当当的头号人物。我呢,大约是受了公园里华尔兹的熏陶,成为了一名音乐家。二老闲下来的时候,要么去听我的演奏会,要么去比赛现场给我老妹加油。
我妈在场下看着看着,偶尔会湿了眼眶:“振东,知繁打球和你当年好像。”
每个人都会成为历史,我爸是,我妹也是。但总有人会记得,他们成为历史之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