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稀稀拉拉,如果不是时候不对,顾云清真的很想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把这一幕画下来。可是眼前渐行渐远的女人背影,却足矣让所有富含诗意的景儿黯然失色。
“白棠!”顾云清伸出手,可是两腿却像狠狠扎根进了混凝土里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看着白棠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背影,顾云清的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但她又在悲伤到了极点的时候,及时给自己找上一个支撑自己放下的借口。这段感情,似乎正在悄悄破裂。
是啊,如果时间能一直停在同一片蓝天下的十六岁,那该多好。
人们总是在失去时才会想起珍惜过去。
...........................
“喂!张二蛋!放学去吃凉皮啊!我请客!”
“去你的,吃你大爷!”
“翠花!七班的某某对他班班花表白啦!”
“真的假的!?我错过了什么!?快跟我讲讲!”
“一个假期不见,班任又秃了......”
“............”
封州市第二中学,作为整个省最好的重点高中,那里的学生,放学后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都是一样的扯皮耍浑,男生打打闹闹,女生说说笑笑,广大班任和教导主任则在这个时候充当“侦察兵”,看看操场、小树林里有没有面颊羞红的男男女女。
顾云清背着纯黑色帆布包,看着新生入学须知上,几个醒目的大字:
女新生发型要求。
而几张配图更是过分,女生前不过眉、后不过耳。告示栏上的示范图冒着傻气,似乎在告诉新生:没有人会把这种狗啃了似的头剪好看。
顾云清嘟囔着翻了个白眼:“烦不烦、烦不烦?都什么年代了,女生留个头发都要上税是不?”
同时跟顾云清从教学楼出来的还有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她鬼鬼祟祟的挤到顾云清身边,说:“唉,同学。你叫顾云清是吧?你家长一定文化水平很高吧!给你起这么高级的名字!?”
女孩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就算她不刻意去笑,眼角也是弯弯的,一看就很好相处。
顾云清头一次见到这么热情的人,愣了一下,犹豫说:“一个名儿而已,起的好听了也和二狗、旺财这些没区别。”
女孩噗嗤一声笑出来,伸出手来,说:“我叫黄叮叮,以后咱就都是高一二班的同学了!”
顾云清心里嘲笑黄叮叮这个冒着傻气的名字,表面上却伸出手,礼貌的和黄叮叮握了握:“我是顾云清,幸会幸会。”
黄叮叮一把挎着顾云清的胳膊,边拉着她往校门外走边说:“今天是报道,明天就正式开始上课了。听说女生都要剪头发,你都不知道,咱们新教导主任有多严!要是敢不剪,肯定记过伺候!”
顾云清看着黄叮叮挎着自己的胳膊,不动声色的抽回手臂,边应和道:“啊对...对...要剪...要剪...”
黄叮叮突然在校门口对面街前停下,指着一家不大的理发店招牌说:“喂,咱俩就在这里剪头吧,十元一人!”
顾云清抬头一看,招牌上亮晶晶的四个大字:叮叮理发。
顿时,顾云清脑袋上拉下来三条黑线。她多想转身就跑,这不就是遇上揽客的了吗?这叮叮理发,摆明了就是黄叮叮家里开的啊,难怪她那么熟悉价钱。
看顾云清犹豫,黄叮叮有点着急:“你要不试试,给你打折,只收你八块。”
眼下“叮叮理发”,的确是个好选择,价格便宜、而且近。可是顾云清怎么看黄叮叮那张充满期望的脸都感觉自己别诓了一道。
“额...好...吧...”顾云清干脆心一横,头发总会长的,在哪剪不一样。然后英勇踏进“叮叮理发”的大门。
“哎呦叮叮!报道完了?妈妈看看......哎?怎么?......”一个看起来知性随和的中年女人解开洗的发白的围裙,刚在牛仔裤上擦干手里的水要伸手帮黄叮叮拿书包,就看到了黄叮叮身边的顾云清:“哎呦,欢迎欢迎啊...你看...带同学回来都不说一声...哎呦...我头发不乱吧?唉不对,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顾云清其实比叮叮妈妈还紧张,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站成了一根电线杆,支支吾吾的说:“啊...啊...不用...不用做饭...”
顾云清本来在女生中就是“顶天立地”般的存在,挺直腰板后的她整整比叮叮和她妈妈高了一个头。
黄叮叮笑着说:“妈,她是来理发的。”说着,她把顾云清的书包取下来,放在椅子上,说:“就给她按前不过眉后不过耳剪。”
叮叮妈妈愣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开口刚想说什么。
顾云清以为阿姨要给自己免费理发,她可不想欠黄叮叮这么大个人情,于是立马说:“对对,阿姨。你就给我那么剪就行,我就是为了剪那个头来的。”
叮叮妈妈虽然还是有些疑惑,但还是给顾云清系上理发布,最后还弱弱的问:“你确定么?”
顾云清重重的点点头,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
顾云清再次睁眼后,真的是活生生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天生头发自然卷的她,根本不用烫发,就可以让头发有好看自然的弧度。虽说这种男风发型在女生身上应该很不好驾驭,但是顾云清好像天生适合这个造型一样。
“哇!整个一大帅哥!”黄叮叮眼里冒着小星星,她似乎也不相信自己妈妈能把这种发型剪得这么好看。
阿姨剪得很有层次感,不会像一个“蘑菇”一样厚重,反而塑造了根根分明的感觉。
“我天...”顾云清惊呆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说哪里知道这是个女孩?
顾云清兴冲冲的拍下十块钱,说:“阿姨!祝您生意兴隆!”
然后她乐呵呵的问黄叮叮:“你怎么不剪?”
黄叮叮眼神躲躲闪闪的,说:“我...等你走了再说。”
顾云清也没在意,背上书包和阿姨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天色也晚了,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顾云清的脚步却意外的沉重。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家这个地方,本身就让顾云清抗拒。她是离异家庭,妈妈嫌弃爸爸穷,生下顾云清就跑了。爸爸从那以后慢慢变得酗酒成性,对顾云清算不上好。
二中对面这条路,叫做梧桐路,是一众小贩小店的聚集地,可是现在却并不热闹,可能是因为太晚了,同时这也是顾云清回家的必经之路。
“嘭!”
突然,顾云清一个趔趄,她被一个迎面跑来的身影撞得差点摔倒。
她气冲冲的看着“肇事者”,大喊:“你瞎啊!?!”
没想到“肇事者”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快速的跑走了。
然后又有一堆人气喘吁吁的紧追着那个“肇事者”,来者不善的样子。
顾云清只来得及看清“肇事者”黑色帽子下,一头瀑布般的黑发,和萦绕鼻尖的特殊香味。
就好像寺庙里的香炉一样,回味还有些檀木香。不艳不妖、清新脱俗。
顾云清拍拍肩膀上的灰,继续往回家的路上走。
剩下的路就好走多了,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她到了家门口,她脑子里依旧是“肇事者”跑过她身边时那短短几秒的身影和味道。
顾云清有些不知所措,看样子“肇事者”在被别人追赶,不会出事吧......
思来想去,顾云清还是没有原路返回。她觉得法治社会下,光天化日追杀的桥段不可能上演。
顾云清爬上破旧的居民楼,打开了一楼101的大门。
随后,一个酒瓶冲着顾云清飞来,躲闪不及,酒瓶重重的砸在她的额头上,然后掉在地上摔碎了。
“开门声音那么大!想要吵死老子是不!!??!”一个一听就喝了不少酒的声音传来。
顾云清看向家里坐着的父亲,心中十分厌恶。
她一声不吭的收拾好了地上的碎酒瓶,默默的走向自己的屋子。
“站住!你剪头发了?”父亲的目光让顾云清感到恶心,她敷衍道:“对,剪了。”
没想到顾父破口大骂:“你个混蛋!老子生你养你这么大!你剪头发不告诉我?!活该生了你个不男不女的东西!”
暴力、咒骂,顾云清虽然早就习惯了,但是还是会觉得生气。
等顾父骂够了,顾云清默默的进了屋,锁上了门。
她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那个一面之缘的“肇事者”,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背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檀木香...
顾云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根本看不出是个女的,只能说是个清秀的男生。
“后悔了...应该追上去问问,万一真的是绑架或者...”
顾云清不敢继续想了,往床上一躺,渐渐睡着了。
可笑的是,她竟然在梦里又见到了那一头乌黑明亮的长发瀑布,还有浓浓的檀木香。
对方在前面走,顾云清在后面追,她迫切的想看看那个人的真容。就在她快要追上“肇事者”的时候,顾云清的闹钟响了。
从床底拿出一袋面包,顾云清整理好书包,又在镜子里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帅脸,然后飞奔出门。就像逃离老鼠窝一样,逃离自己的家。
二中门口异常安静,是因为顾云清来早了。
看门大爷甩了甩秃得没剩几根的头,说:“同学来得挺早啊。”
顾云清礼貌性的笑笑,然后走进了校园。
二中有三个教学楼,分别是高一、高二、高三的教学楼。紧挨着教学楼的是食堂,食堂旁边就是教师公寓。然后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各两栋,体育馆和操场等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培养学生其他兴趣爱好的科技楼和艺术楼。
“真大啊...”顾云清挠挠头,昨天没来得及细看,现在一看,不愧是全省最好的高中。
走进高一二班的大门,顾云清和同样来得很早的班任四目相对,都有些吃惊。
顾云清的班任是个齐肩短发的年轻女老师,应该是个没有什么教育经验的英语老师,但是很温柔体贴。
“王老师...早上好啊...”顾云清有些不知所措。
王老师仔细看了看顾云清的脸,又看了看手里的学生资料,仔细辨别了一下,说:“你是顾云清?”
顾云清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王老师对比了一下资料上的一寸照片和顾云清本人,吃惊的说:“你怎么剪成这样了?”
顾云清也是一脸的茫然,说:“难道不是学校的要求吗?我看门口的新生须知......”
随后,王老师就一拍脑门,说:“那个新生须知是两年前的,两年前就不再要求新生剪发了!我把消息发校讯通了,你家长没通知你么?”
顾云清回想自己那个老爸,无奈的说:“没有...”
她现在想把黄叮叮祖宗十八代问候一下,除了她妈妈。
难怪她非要等顾云清走了再剪,原来有猫腻。
王老师看着顾云清如梦初醒的样子,无奈的笑笑,说:“也怪老师,应该亲口说一声的...”
顾云清摆摆手,说:“没事,剪就剪了,还会长的。”
王老师接了个电话,把手里的学生资料交给顾云清,说:“你先帮老师保管好,老师有事出去一下。”
顾云清早就对那学生资料好奇了,等王老师一走,就兴冲冲的翻看了起来。
顾云清最先翻出黄叮叮的资料,黄叮叮的一寸照似乎还是用小学时的,有些幼稚。
姓名:黄叮叮
中考分数:596
顾云清有些惊讶,要知道封州的中考满分是690,而二中的录取分数线最低一次是595。
也就是说,黄叮叮是压线进来的。
顾云清心想以后要是还能和对方做朋友,可以在学习上帮帮她。
然后顾云清翻出了自己的资料。
姓名:顾云清
中考分数:666
顾云清又接连翻了翻其他人的,都没有自己高,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
可是她在最后一张看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名字——白棠。
白棠...白糖?怎么有人起这个名字?
可是往下看,顾云清就笑不出来了。
姓名:白棠
中考分数:695
!?!?!?!?
怎么可能!?
满分才690啊!!!这人整整考冒了五分!!!
顾云清只觉得不可思议,然后立马看向白棠的照片。
她愣住了。
那是一张让人看了为之一振的脸,如瀑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肩上,白棠的眼神似乎能穿透照片,和外面的人眼神交流。
她眉眼如画,孤傲的气质是其他艳俗美女所不能比拟的。
就好像一棵长在凛冬的白棠。
“我知道她为什么叫白棠了...”顾云清自说自话着,眼神却被那小小的一寸照片死死吸引着。
“唉?你来这么早?”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把顾云清从痴迷中叫醒。
黄叮叮叼着半块土豆饼,说:“怎么来这么早?”
顾云清一看黄叮叮完好无损的头发,气冲冲的问:“为什么你没剪头发?”
黄叮叮眼珠转了转,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反而是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袋子里也是一张土豆饼。
她说:“你别生气啦...我昨天晚上跟我妈说,我为了给她拉客,骗了你,她给我打了一顿!她从来没打过我,还让我给你带早饭来道歉......”
黄叮叮声音越来越小,似乎都快哭了。
顾云清立马摆摆手,说:“别别别,饼我收下,也原谅你了。别哭...别哭啊...”
谁知黄叮叮立马收回眼泪,笑嘻嘻的说:“那你吃一口,我妈早上刚做的土豆饼,还热着呢。”
顾云清接过来,果然是热的。吃了一口后,顾云清就对叮叮妈妈的厨艺赞不绝口。
同学陆陆续续都来了,不少女生看到讲台上的顾云清后,都红着脸和好朋友叽叽喳喳的议论这是哪个帅哥。
顾云清只顾着吃手里的土豆饼。
上课铃响了,王老师却迟迟不来。全班只有顾云清一个人站在讲台上,守着一沓资料。
她把白棠的资料放在最上面,一直盯着她的照片看。
“不好意思,老师去接了个新同学...”王老师领着一个女孩,走进了教室。
一瞬间,全班哗然。
倒不是因为王老师,而是因为那个女孩。
女孩乌黑顺滑的头发散落肩头,随着她的进入,教室里有一股淡淡的檀木香。
“我去!高冷美人!”
“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做我却感觉她在鄙视我...”
“这就是气质型美女吗!”
“...”
王老师咳嗽了一下,班里渐渐安静下来。
她面向全体同学说:“白棠同学呢...是从北京来的,以后就和大家一起学习了。来,白棠,介绍一下自己吧。”
白棠面向大家,面对无数炙热的目光,她依旧从容的说:“我是白棠,今年16岁,幸会大家。”
不知道是谁先鼓的掌,掌声持续了很长时间。
王老师从顾云清手里接过资料,看了一眼全班,全班40个人,两两一座已经坐满了。
王老师指着一对空出来的座位,说:“云清、白棠,你们两个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