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槿篇 第七章：英雄已死嗟何及

傻的好，傻的才好，她傻了就不会难过了，当一个傻子才是幸福的，她可以躲起来逃避一切，难过的只有她钟离羽一人就足够了……

一日，钟离羽抱着沐槿坐在池边看水里的鱼儿，悠然自若，仿若尘世间的喧嚣皆与她们无关。

沐槿看着池中游走的鱼儿，嘴里喊着：“鱼……鱼……”

钟离羽微笑，“是，是鱼。”

她轻轻握住沐槿的手，让沐槿伸出手指，她握着她的手，指了指水里，“这是鱼，”随即又指了指自己，“这是羽，阿羽。”

沐槿孩子气的看着她，伤疤累累的小脸认真，似懂非懂，“羽……阿羽。”

钟离羽点头，道：“对，是阿羽。”

一阵微风轻轻吹过，树上的桂花旋转着落下，落在地上，落在水上，落在钟离羽的肩上，落在沐槿的鬟髻上，落在不知谁的心上。

沐槿看着她，看着看着忽然笑了，“我要等阿羽回来。”

钟离羽一怔，笑着问她，“为什么要等阿羽回来呀？”

傻姑娘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拧着眉头，好不苦恼。

钟离羽轻轻拿掉她发间的花瓣，“别等阿羽了，阿羽没用。”

沐槿依旧皱着眉想，忽地她笑了，说道：“我喜欢阿羽！我要等阿羽回来！”

钟离羽心中一痛，吻了吻她的额角，道：“阿羽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阿羽爱你。”

沐槿感觉到有什么湿湿的东西落在自己脸上，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在意，独自笑得开心。

人间疾苦，年时蹉跎，过去的伤害不会淡化抹平，她们和他们再也不会回到曾经，再也回不到曾经。

钟离羽平静地接受了谢煜对她的软禁，但老将军不接受，和她出生入死的玄天兵不接受。

远在境边的老将军收到顾笙的书信后，平静地带领玄天兵。

铁骑踏破了皇宫的大门，当年劈风斩浪的老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上，来与他效忠的君王要回自己的女儿和未过门的儿媳妇儿。

钟离羽收到消息后，不顾宫人的阻拦——谁能拦得住临霜将军——跑出颍棱宫，可她终究是来晚了，一如当初她攻破蛮族龙城，终究是来晚了，也错过了。

钟离羽越过宫人的阻拦跑过去，亲眼看到那个花甲之年的老人被锋利的羽箭当胸射中，落下马来，苍老慈爱的面容沾染了地上的泥土血污，狼狈不堪。

可在他看到钟离羽时痛苦的表情却被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取代，一如往日那般慈爱的笑容。

“爹！”

“钟离伯伯！”

钟离羽惊讶回头，沐槿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清明的眸子再无一丝混沌，她同样看到了这一幕。

方才钟离羽匆忙从颍棱宫中跑出来，傻乎乎的沐槿见与自己日日夜夜相伴的人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表情，又急急忙忙离开，听到外面喊打喊杀热闹的很，便跟在钟离羽身后一同过来了，却不料见到了两人此生最不愿见到的一幕。

疼爱她的钟离伯伯被羽箭穿胸而过，这刺激太大了，大到将她混沌的世界击碎，露出残酷的现实来。

老将军视线模糊，模糊中看到钟离羽和沐槿踉跄向他奔来，恍恍惚惚，楚葵和钟离羽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让他又看到了此生见过最美的风景。

大片大片的向日葵田中，楚葵纵马而过，秋风抚平他们夫妻二人的衣角，阳光之下她扬起长鞭，回首微笑，琉璃珠一样的眼睛闪闪发光，她高声唤他：“夫君。”

夫人临盆时他远在战场浴血杀敌，没能守在夫人产房外是他身为丈夫的失职，没能见到夫人的最后一面是他一生的遗憾。

当他马不停蹄地从战场回来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老管家将襁褓中的女婴交给他后，他见到的不是楚葵温暖如阳的笑容，而是楚葵冰冷冷的墓碑。

那一日繁花落尽，一朵一朵散落天涯，铁骨铮铮的大将军不顾府中下人在场，抱着襁褓中的女婴跪在自己心爱女子的墓前失声痛哭，哭声呕哑嘲哳，撕心裂肺。

袅袅飞花，散落天涯，让那些白骨，别忘了回家。

他给女儿取名为羽，意为：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只可惜，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爹爹，他要保家卫国，不能陪着女儿长大，看着女儿得嫁良人，他能做的只有将自己会的都教给她。

她的爹爹啊，实在是太笨太没用了，能教给她的也只有武技和兵法了。

老将军已经奄奄一息，鲜血淋漓的宽大手掌抚上钟离羽的鬓发，仍是那般慈爱的安抚自己的女儿，“臭丫头，爹爹庇护了你这么久，终究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爹没用……”

其实，难过到极致的人，眼泪是流不出来的，那些眼泪啊，都流到了心里，是剜心的痛。

老将军如墨的黑发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灰败之色，威严十足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她长大了，她的父亲却老了，老的不知不觉，老的悄无声息，回首发觉时，仿佛一个人的苍老只是一夜间发生的事。

沐槿眼泪簌簌落下，胡乱地翻着身上想找自己原本随身的药囊，却听老将军的声音越来越弱，“槿儿……伯伯没能保护好你……愧对你……你师父……”

他终究是不能护着这两个小姑娘一世安宁……

沐槿哭着摇头，泣不成声，胡乱伸手去抓，想要留下什么，“不……不……”

老将军的手倏然垂落，唇边带着一点笑意，似乎终于可以魂归黄泉，与他心爱的女子重逢，与他的好友重逢……

老将军死在她面前，沐槿伏在老将军的身上放声嚎啕，与她出生入死的兄弟仅剩千人不到，拼死将她们护在身后，个个神情悲壮与皇宫的禁卫军殊死搏斗。

钟离羽抬头看了看天空，烈阳高照，阳光刺的她双眼酸痛，手上是温热的血，仿佛昨日她还在将军府吹笛子，爹和槿儿被逗得开怀而笑，春风满面。

为什么变成如今这样了？

是什么让她们变成如今这样的？

“住手！”

一道不容反抗的声音传来，禁卫军和玄天兵不约而同纷纷停手，兵刃停歇，看向声音的来源——军士兵卒退向两边，让出一条路来，谢煜身着明黄色龙袍，阳光之下揽着娇滴滴的美人来到钟离羽面前。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