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猎手（下）

从暗处闪出来一个人影，蒙着脸，因为相隔数十米，看不出任何面部特征，手里举着一架步枪，瞄准池喻。

这一切来得无声无息，有那么一秒的空档，池喻和持枪的男人安静地对峙。

“跑！”满地烟尘，顾渊抓住池喻的肩膀往后带。从池喻的背包侧面掏出一只备用烟雾弹，娴熟地打开，往后一抛，拽着池喻往门口方向跑。

方才的正面暴击让池喻一直跑到门口才反应过来刚才顾渊拿了自己备用的烟雾弹，身后连响三声枪响，擦过池喻的小腿，不远处的钢筋火花迸溅，子弹滚落到池喻脚边。

她抬起头来，脸色白了一个度，“顾医生，我那个不是军用烟雾弹，但他是专业步枪手。”

言外之意，池喻的烟雾弹没有红外线屏蔽功能，面对专业步枪手，被射成筛子是迟早的事。

头顶传来一声巨响，本就摇摇欲坠的行政大厦仿佛又倾斜了一个角度，东方的天边泛起血红色的早霞，丁达尔效应在烟雾弹中格外明显。“哐—”大门正上方足有一人高的吊灯陡然坠落，堪堪擦过顾渊的后背，两人都没能站稳，压着彼此滚到一边。

这一招是穷凶极恶，出口被刀刃一般破碎的玻璃堵住，现在想要再推开大门，就没那么容易了。

顾渊摁住池喻，麻利地爬起来，躲到最近的承重墙后面，身后是铺天盖地的烟雾，除了一步一步靠近的枪声，只剩下宁静潭水般的死寂。

谁也看不见谁，顾渊苦笑。

可是烟雾弹迟早会散。

“顾医生，枪响之后，没有赢家。”池喻用嘴型比划了这句话，高高挑起眉毛，脱离了刚才正面暴击的震惊，她并没有顾渊想象中的惊恐，“他只有一个人，找个地方躲起来，拖住时间。”

其实池喻想说，赭秘书和自己的助理都在外面。但是担心顾渊知道自己这些天也在观察他，从而忌惮自己的存在，因此瞒下了赭秘书这件事。

她这些天一直待在营地采访，偶尔去无国界医院，这些天碰见顾渊，包括被绑架那天去心理疏导那次，发现他的烟灰缸里有烟，池喻的父亲是老烟鬼，生前常常抽这种烟。

可是顾医生食指和中指之间干干净净的，身上也总是好闻的洗衣粉的味道，根本不像是会抽烟的人。一个新来没几天的志愿者，和身边人基本毫无交流，那只有一种可能，他和某个人或者某些人，在来到无国界组织之前就是旧相识。

顾渊把池喻压在承重墙后，墙体不断地承受子弹的冲击，贴着池喻的脊椎一并震颤，硝烟和火药的味道呛喉刺鼻，顾渊反手捂住池喻的下半张脸。

“他看见你的脸了。”顾渊的声音沉下起，掺杂着微微喘息的急促，“今天势必要死人，一个不留神，你的小助理充其量帮你收尸。”

他的掌心干燥温暖，指尖微凉，池喻不禁揉捏了一下自己汗淋淋的手心。

“不过，”顾渊扯出一个笑容，想让池喻不那么紧张，“你说得对，我们现在除了躲，什么也干不了。”

这句话并没有起到安慰的效果。

“他用的是现役步枪，射程300到400米，我们没有这个逃跑条件，不过……”池喻眼睛亮了起来，“电梯！”

池喻来之前看过这座行政大楼的结构，特殊的构造本就是便于楼内政府工作人员的逃生，电梯依承重墙而建，楼不倒，电梯不塌。行政大楼一共60层，他们逃到废弃地下室，生还的几率会更大，更何况，对方只有一个人。

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门外密集的子弹声宣告战略地点的转移。

他又跟过来了。

池喻果断按下地下一楼的按钮。

不得不说，电梯是躲避子弹绝佳的载体，池喻能想象外部钢铁和子弹硬碰硬时发出的让人牙根发酸的声音。

“逃生通道在负一楼西北角。”池喻努力回忆着大楼结构图的模样。

“躲在电梯里，”顾渊根本没听池喻讲话，“我出去看看，你躲在电梯里。”电梯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顾渊掀开风衣，从腰后抽出一把手枪，他回过身来看着因为脱力蹲在电梯角落的池喻。

“别害怕。”他笑了一下，同池喻记忆中那个在夜空和荒原中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和顾医生聊天的话题，连生死都轻拿轻放，不再可怖。

转身就走进地下一楼的废墟中，电梯的门再次重重地关上，幽闭空间的压力从头顶迫降，结实的箱体并不能带来安全感。

池喻深深吸了口气。

她企图弄明白这一切，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墙上的暗纹，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穿破胸膛的白鸽，一个组织的记号吗？

池喻想到了那只碧绿色的义眼。

接踵而至的枪击案，无非是因为她和顾渊目睹了刻在墙上的记号。可是……那些浮夸的记号，不就是为了向公共力量宣战吗？

还是说，自己和顾医生的意外闯入是他们计划的纰漏，他们想对付的另有其人？

远处几声枪响，有人应声倒下，池喻的头皮仿佛被揪起来一般，是顾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