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家门遇险

江枫确信自己不会认错，三年前就应该牺牲的江停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但气质依旧优雅，镇定自若地回答警员对他的问询。江枫听着哥哥熟悉的声音，看着哥哥的模样，突然有一种一眼万年的感觉。

江停，原来你还活着啊。

江停本来在配合调查，突然像是心有灵犀般转过了头。看见江枫的一瞬间江停有些惊讶，但很快淡淡的欣喜就在江停的眼底点亮。

没想到，还能再看见自己的亲人啊。

“姓名？”

“陆成江，笔录上面写着。”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好名字，好名字！”江枫看着自家老大和这个“陆成江”搭讪，心里紧张的什么似的。她不知道哥哥现在出现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江停决不能和警方有过多牵扯。先且不说那帮不要命的毒贩会不会再盯上江停，就凭他已经牺牲的身份他的出现都会引起巨大的骚动。

“想什么呢？”韩小梅的话把江枫拉回了现实。她站在江枫身侧打量着江停，“哇，即使是坐在轮椅里气质也好棒，难怪他未婚妻一直不离不弃。”“未婚妻？”“对啊，就是这个ktv老板，是轮椅上那个叫陆成江的人的未婚妻。看她的气质，成熟、知性，应该很受男孩子们追捧吧。这么看真的特别像陆先生高攀她。”江枫失笑，只有她知道，杨媚是因为江停曾经的救命之恩对他感激不尽，两个人没有这层关系。“哎枫姐，你对陆成江这么关注是为什么呀？”“韩小梅，严副骂你骂少了是吗？赶紧检查现场吧。”“哦哦哦是！”提到严峫韩小梅就很怂，赶紧挤进人群中继续为案件忙活了。

江枫没动，她还是站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看着江停回答严峫的问题，看着他闭上眼睛兀自养神，看着杨媚走到江停身边照顾他。一阵狂风刮来，吹乱了江枫的长发。她是外勤警察，平时不穿制服，更何况今天大家还在ktv团建，所以江枫现在的打扮根本不像个警察，更像是在ktv寻欢作乐的陪酒小姐。想想刚刚进案发现场时，一肚子窝火的ktv后勤主管把她当做瞎凑热闹的游手好闲者痛斥一顿的事情江枫就有些想笑，以后还是少穿这种衣服吧，江枫无语的想。

现场看上去没什么不对的，死者盗窃未遂误打误撞钻进ktv冰柜被冻死，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推理。但进一步的分析还要等老狗……哦不对，苟利主任的分析报告。江停一直在为警方做分析，虽然有理有据，严峫听的也很认真，但江枫简直是心惊胆战。江枫内心os：我说大哥啊再说下去你真的不怕队长起疑心吗？虽然我们队长是个傻缺富二代……呸呸呸，是心大，心大！但关键时候心比谁都细啊！严峫听江停讲解听的很认真，但眼睛已经不知不觉间眯缝了起来。江枫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他怀疑了吗？

严峫命令收队，今天谁都不许走，全部得去局里加班。江枫想和江停杨媚说个话都没时间，只能自己跟着队伍匆匆走了。

“那真的是枫儿？”江停等周围没人了才悄悄问杨媚，“我觉得我没认错。听说江枫在你出事以后很固执地考取了你的母校本部的研究生学位，现在还在读呢。那个严峫好像还算看好她，说明她能力不差。”“枫儿能力一直不差，学什么都在行。只是……”江停未出口的担心二人都懂，所有人都很默契地没再出声，不夜宫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突然的命案让所有人都没了兴致，杨媚干脆放大家早些回家。江停和杨媚打了招呼，自己默默出了门。

好不容易能回家了，江枫收拾东西拧拧脖子，把杯子里的咖啡渣倒掉，拎起手包出了门。她的出租屋在茂名路，离建宁市局有些距离，她没有接受韩小梅开车送她的邀请，固执的蹬着自己的二十八寸自行车离开了市局。江枫个子不算很高，二十八寸理当是男性的自行车尺寸，她不会随行上车，跨坐上车对她来说很不方便，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执着于二十八寸自行车是因为什么。

“吱——”轮胎传出奇怪的声响，江枫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去。她跳下车，在昏黄的路灯下检查车轮——自行车的气门芯没了。“艹，运气怎么这么背。”江枫不咸不淡地骂了一句，还好离家已经不远，她慢慢推着自行车往家走。可就在刹那间，隔壁巷口一抹转瞬即逝的亮光引起了江枫的注意。那分明是手机屏幕的亮光！在那一瞬间，微弱的亮光映出一张专心致志盯着手机屏幕的男子面庞。江枫没有很在意，推着自行车继续走。

放在家门口的外卖早就没了温度，这还是江枫收工前半小时前点的火腿肠炒粉，外卖员在她家门口大声喊人的时候，江枫还在命案现场和死人打交道呢。她拎起袋子，开锁进了屋。

把炒粉放进锅里重新炒一遍，加了点鸡蛋，江枫端着原本装炒粉的那个塑料碗重新装好支离破碎的热炒粉，走到窗口边吃边无聊的数星星。

昏黄的路灯下，她看见巷口的那个男生死死盯着她，她的目光刚转过来却又忽然消失不见。

江枫假装继续吃炒粉，背后却已经被冷汗渗透。她咽下最后一口炒粉，拎起钥匙出了门。回到刚刚发现男子的地方，江枫一边假装寻找不见了的气门芯一边关注周围的动静，“窸窸窣窣——”脚步声在江枫背后响起，江枫表面岿然不动，实际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已经近到自己可以发动攻击，江枫猛地转过身并将身子向后仰，同一时间，背后之人的手刃带着呼啸的风擦着江枫的鼻尖而过，江枫赶紧后退几步，直起身来。

“md，这个女条子还挺机灵。”男子骂了句娘，步步逼近，凌厉的拳头接二连三飞向江枫。江枫的格斗称不上好，但绝对不算差。躲开所有拳头后，江枫把重心沉下去，一个扫堂腿让对方踉跄了一下——对，只是踉跄了一下。不是江枫技术太差，只是对方是男性，江枫只有24岁，力气毕竟比较小，能让对方踉跄一下不错了——这一下踉跄足够让江枫再补一脚让对方倒地，事实证明江枫成功了。江枫试图站起身，但没想到男子比江枫动作更快，抱住了江枫的腿。江枫猝不及防又倒在了地上，男子趁机跨坐在江枫身上，开始把拳头往江枫脸上砸。江枫脸上挨了两拳，鲜血顺着额角留下。

江枫没拿手机，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带了手机江枫也没法拨。对方对江枫下的是死手，毫不留情。她几乎没有了反抗的力气，所幸她回了家还没换衣服，队里的微型通讯器还在身上。一片混乱中，江枫强撑着拨开开关，祈祷随便哪个人接一下通讯，哪怕是韩小梅也可以，接了帮她通知严副就行。她伸手挡住男子往她脸上砸的拳头，双腿尝试磕击男子背部，男子拨开她的手，一拳打得江枫直接吐出半颗白牙。就在这时，通讯器滋啦乱响一阵，响起了严峫镇定中带着疑惑的声音：“建宁市刑警大队刑侦支队副队长严峫，收到请回复？”声音不大，但也引起了男子的注意。

“靠，你这个女条子够聪明。反正暴露了，老子直接送你下去和那个姓江的团聚！”江枫还没来得及为队长回复而庆幸，男子一拳便轰在江枫腹部上，江枫直接吐出一口血沫。在极度疼痛中，江枫摸到了地上的石块，在一片混沌中用力砸向男子的头。哐哐两下，打得男子也是头破血流。严峫在步话机那头察觉到不对，打电话通知马翔等人准备出警；江枫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生理上的疼痛让江枫很是难受。好歹还是一个警察，江枫并足了气，用力一拳砸向男子的脸。男子的眼睛生生挨了一拳，江枫趁机反扑，对着男子的脸狠狠挥拳，鲜血顺着江枫的嘴角滴到男子的脸上。男子闷哼一声，伸手扼住江枫的喉咙把她抵在墙上。江枫被迫停手，只是徒劳地试图掰开男子掐住她脖颈的手，双腿不断蹬着对方的腹部。穷途末路之时男子又怎么会再给江枫机会，他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去扼住江枫的脖颈，江枫脖颈处传来咔咔声。不知道是不是江枫的错觉，男子看她的眼神已经近乎于癫狂。

在队长来之前自己就要凉在这里了吧，江枫模模糊糊地想。

下一刻，拳脚击打在肌肉上的声音响起，脖子上的钳制一松，江枫摔在地上，几乎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男子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击打得节节后退，来者正是严峫，几下勾拳加蹬踹把对方打得几乎骨折。马翔和苟利等人七手八脚地把江枫扶起来，缓过气来江枫的第一反应就是吐，刚吃下去的晚饭和着血沫子一起吐，吐得昏天黑地。对手的手段明显拙劣，虽然江枫吃了不小的亏，但对方一没有躲监控二实行攻击时没有寻找隐蔽角落，虽然附近没多少人住，但绝对不是专业者的风格。等江枫缓过气，马翔和苟利就准备带她去医院。

男子在经过江枫身边时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马翔和苟利眼见着男子被民警押着经过江枫身边，下一秒看似已经昏睡的江枫瞬间活了，双眼血红，揪着男子的衣领不放。“是谁让你来的？你们想怎么样！”江枫挣脱马翔等人，扑上去揪着男子的衣领又踢又打。男子看着江枫暴怒的面孔居然笑了，那笑声畸形扭曲，令人不寒而栗，连不懂打架的苟利都想给他两拳。

江枫瞬间就疯了，不顾自己还受着伤，扬起手臂还要打，“够了，江枫！你冷静一点！”严峫赶过来，死死控制住江枫的双手，江枫徒劳地挣扎了两下，发现没用，渐渐地也不再动弹。断断续续地，严峫好像听见江枫在说什么，“是你们把我逼上绝路的……”严峫瞪大了眼睛，江枫现在的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愤恨、痛苦、阴暗，所有原本不该出现在江枫身上的情绪都跑了出来。直觉告诉严峫，江枫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接到江枫的讯息前他其实在江停家。下班路上遇上一起车祸，正巧就撞上了PTSD发作的江停。江停的一言一行一点问题都没有，冷漠而疏离，但严峫就是觉得江停很熟悉，熟悉到令人心慌。

严峫又想起了自己的梦，梦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总是不自觉和眼前的陆成江重合在一块，严峫想说服自己是自己夜长梦多，但他骗不了自己的心。

江枫的通讯接通后，严峫只听见对面传来一个男子带着威胁意味的“送你下去和那个姓江的团聚”，这个“姓江的”肯定不是她自己，严峫猜测是江枫的其他亲属。关于江枫的家世严峫没有刻意了解过，冥冥之中严峫总觉得“姓江的”和他看到陆成江时那种熟悉的感觉有关。

或许从江枫的身上下手会容易一些。

严峫是让韩小梅在医院看着江枫的，他自己几步跨回了局里，在警员档案中调出了江枫的那份。不看倒好，一看瞬间让严峫头脑发晕。

江枫的家庭成员一栏里一片空白。

严峫不信，试图联系江枫的学校。但现在已经很晚了，严峫只能第二天再行动。

这天晚上，严峫又一次做了那个朦朦胧胧的梦，天没亮的时候严峫惊醒，身下的床单湿了一片。

严峫难得起了个大早，打电话给了江枫学校的档案室主任。

“您说江枫啊，”档案室主任是个常年笑呵呵的妇人，她一边起身开档案室的门一边和严峫拉家常，“这丫头现在是我们学校研究生的毕业生吧，我经常听她的导师提她，是个很优秀的学生呢。一般学生不犯政治错误不会有人对学生档案感兴趣的。哎——不是我多嘴啊，江枫怎么可能犯政治错误呢？”

严峫感觉这位太太叨逼叨地太多，已经快要把他的耐心消磨殆尽，但他还是尽力平静地说：“江枫没有犯政治错误。她是我的下属，市局随机抽查警员档案，她的档案不全，我就是来补充一下她的资料——尤其是家庭成员那块，替我看好了。”

“哦，好的。”既然这样，档案室老妇人也不再多话，她在一沓文件中抽出了属于江枫的那个档案袋——江枫还是学生，虽然是市局正式员工但没来得及正式入档，作为学生她的完整信息是保存在学校里的，市局里有的只是当初实习时江枫匆匆填下的信息表和仓促录入的电子版罢了。

主任抽出了江枫的个人信息表，还没开口一只手就压住了她手里的表格。

主任吓了一跳，一抬头，江枫的导师站在她面前，冲她摇了摇头。

严峫只觉得电话那头窸窸窣窣了一阵就没有声音了：“主任？您还在吗？”

“啊……我在。”主任看着导师指头指着的位置，“家庭成员啊，江枫只有一个哥哥，但她哥哥三年前就死了，还是不提了吧？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琢磨的，还晦气呢。”

严峫不悦：“她哥哥到底是谁！”

主任很为难，导师直接夺过了话筒，“严副队是吧？我是江枫的导师。之所以迟迟不肯告诉你江枫的哥哥是谁，是因为她的哥哥已经成了警察界的禁忌。江枫从来没有主动提过这些，也是她不想给大家带来麻烦。不过既然严副有心知道，我但说无妨，只求日后江枫问起，不要告诉她是我们说的。“

“江枫的哥哥，是三年前牺牲的前恭州市禁毒支队第二支队长江停。”

严峫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瞬间就记起了梦中的白色身影。想起了那场庆功宴上，二人半远半近地那场哑剧般的会面。

他甚至想起，当时江停身后，好像还有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打量会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一刻也不想耽搁了，飞也似地跑到局里，用魏局长的账号登录内网，再一看，严峫的瞳孔瞬间收缩了。

陆成江那张冰山一样的脸，正在一寸相框里一错不错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