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光满岸

1950年二月十七日，是新中国成立的第一个新年。今年过年有点晚，二月中旬对于南方城市来说已经算是春天。

而就在除夕那天，白有苏和陈琳终于如愿以偿举办了婚礼，二野首长特批，就着除夕那一天举办。这些年，战火连绵尽是哀伤之事，这场婚礼冲破了多年来笼罩在人们头上的乌云，成都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农历大年三十，晴空万里。

婚礼是热闹而隆重的。

高朋满座，欢声笑语。来宾多是男方的战友，少数是陈琳父母的故交，不过来宾的分量并不轻，陈振蓝先生的女儿现居成都在中央领导人那里早已经不是秘密。因此当天除了二野的军政首长，何香凝女士，国母***与任公***等曾与陈琳父亲交好的民主人士远在北京没有出席，但都各自送上了礼物和祝福。苏陌叶也不远万里的从北京赶来，林毅和易千洋这一对虽然在外没能来，但礼物也送到了。在场的人大多不知道白有苏与陈琳的这场奇幻美梦，但他们看得懂笑容和美丽。

人世难逢开口笑，子衿青青慰风尘。

礼堂内，白有苏站在台上，看着陈琳穿着婚纱，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的时候，紧张的手心冒汗。

头纱微微遮了她视线，起先离得远，陈琳也看不清白有苏脸上的表情，直到两个人一步之隔，她的手放在他手心里，她才看清他眼底的红，也察觉了他紧握她的那只手，掌心里明显的湿热。

陈琳抿着唇笑，算上八年前的那次假结婚和21世纪的那次婚礼，明明已经是第三次了，怎么还是跟个毛头小子一样。

白有苏似是看见了她嘴角的笑，他捏了捏她的手，无声抗议她的“嘲笑”。

陈琳也反手捏了捏，算是安抚他此时激动的无处安放的心。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白有苏攥紧陈琳的手宣誓，他转头望着她，陈琳似乎是感觉到他手心里又开始冒汗，握着她的手也开始不自觉的用了力气，她偏头看他紧抿着唇，盯着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殷切盼望，似乎还有那么一些心慌。

陈琳望着他的眼睛，想起她昨天晚上睡不着，坐在书桌前，笔随意动写下的纸笺：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她缓缓笑了，温凉的小手紧紧的握着他的，声音平和却字字落进他那一颗悬着的心里，“从今天起……”

“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白有苏笑着接过，两人继续。

“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

“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们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成为终生的伴侣！”

“我们要坚守今天的誓言，我们一定能够坚守今天的誓言！”

“宣誓人白有苏(陈琳)！”白有苏的眼中只有陈琳的倒影，他笑的很开心，陈琳知道，白有苏真的很高兴。她也是。

白有苏真的很重视她，珍惜的很。

这身婚纱作料足够精细，连着布料都是选的最好的，戒指也是他亲自选的，还穿了与婚纱配套的西装。

所以第三次，她还是心心念念，盼着成为他的妻。

“我们每个人都遐想过自己婚礼的模样，但当婚礼真的开始，又会发现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变化和意外，但我们终将会找到一个可以手拉手共同面对变化的人，就算天河倒灌，星月逆行，两个人也会陪着彼此走到时间尽头。”

“同样，我不会回避我的过去，但我也希望，我有新的未来。请你们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因为我知道，我身边这个人，是我想共度余生的人。此时此刻，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人，终于合二为一。我不知道人生的下一关会有多难，但我一定会努力，改变自己，给他(她)幸福。”

话语刚落，礼堂内掌声雷动。

叶宇飞坐在宾客中远远的看着那对幸福的身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不曾料到，那七星连珠所造成的漩涡居然把自家带回到一切还未发生之时，但依旧于事无补，他融合了几世的记忆却依然融合不了自家的神魂。

其实，叶宇飞心里有个秘密，他有两生的记忆。

前生，他的自私卑怯，致使她带着满腔怨恨，自戕以求天为她证道，算计了所有人，让他们无一不陷入了无尽的折磨之中。午夜梦回时，每每都会梦见遍身是血的她取出自己的心脏，那渐渐消散的身影已成了他一生的梦魇和心魔。

如果，不是当年那次失败的任务，一切的悲剧也许都不会发生，她、小颖、还有小周、丁大海，都会好好的。

所以，叶宇飞带着旧忆而生，原想好好保护陈琳的，也是想要与她重头再来，圆了自己的梦。

谁知，这一世的陈琳心中早已住进了另外的一个人，那个人正是她那早逝的丈夫，她就算失忆也没有完全忘却他的身影；而她本该早逝的丈夫也好好的活着，在她刚被日本人抓住时就把她救下了，如今两人更是喜结连理，还有了爱情的结晶。却原来，他不只失去了后手，也从未有过先机。

他干辛万苦回到过去，与过去的自己融合，却始终只是一片徒劳。终究还是眼看着她带着他的不舍、他的不甘、他的遗憾、他的悔恨从自己的眼皮下消失，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自此天涯海角，各自一方。

原来并不是什么都不会变的，叶宇飞的信仰可以修正，陈琳的感情也可以修正。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别人。

你看，那么多参加婚礼的人，没有一个当年认识的朋友。

他想，他还是不死心的。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对于她不再爱他这件事，他是如此的不想接受。

良久，识海里终于传来了一声来自自己的叹息道：“她……终究还是离开了……”

那一日，在被陈琳捅刀后，叶宇飞再也无法掌握自己的身体，一下子陷入了混沌之中。

这时候他才知道陈琳的命数，却是天生便与天命之子相对的另一类天命之子，俗称，反派。

他们天生便奋力而有天赋，是众人之所仰望，却又是天命之子对应之所在，他们的努力与才华永远敌不过天命之子的运气，败得无辜而又狼狈，终成天命之子垫在足下的尘泥为世人所诟病。

可其实，他们并非大奸大恶，他们也有自己的执着与守护，只是对上天命之子时，他们的一切就都成了笑话罢了。

陈琳的血流经了他的伤口，伴随着这股血腥的馈赠，他感知到了一股灵魂的痛处与呐喊——这种疼痛并不是他的，而是源于对面的人。

对方的黑色记忆闪现过他的脑海，那种积压数世多年的情绪快将自己撕裂。

——原来她的灵魂，比起自己更加煎熬。

他得出了结论。

其实，一直被围困在这座茧里，作茧自缚的人——是你啊，琳琳。

永生神血治愈自己的同时，也不断激荡着自己联想着一些灰暗的记忆，但在共情了她的记忆和灵魂后，他无法再对她提起任何仇恨和愤怒的情绪。

——我又应该如何救赎你那痛苦的灵魂呢。

时间无法回溯，悲剧已真实发生，人总会在失去之后才会回想起过去。

——一个人妄想为另一个人分担灵魂上的苦难，是多么傲慢的事。

这个世界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也没有什么等到了再说。

除了国家和信仰，我最爱你，从前辜负你是无可奈何，以后不会了。你不原谅我，算了，我自己也不想原谅自己。

宴会结束下来，也很晚了。白有苏抱着陈琳，头埋在她的脖颈处。

“怎么了？后悔了？”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笑着说，白有苏轻声笑了起来，“我一直都知道琅嬅漂亮，现在看起来更漂亮了。”

很多话说了很多次了，反而此刻，他又想提了。

“要是，早点安定下来就好了。”他轻声叹息，

早些就好了，他和陈琳就不会有那些波折了。他也就可以安安稳稳的，想办法和陈琳在一起了。

陈琳喉咙一哽，“现在不就很好了？”

“对，现在就好了。”白有苏偏了偏头，笑了起来，

“放心吧，好日子肯定会到来的，而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阿宁，这次，你不能丢下我先走了。”

白有苏抱紧了她，“不会的，永远都不会了。”

他们会永远的在一起的，还有他们的孩子，一直到盛世太平，现世安稳。

云南昆明 慧光寺塔

新一日的钟声敲响，黎明如约而至。

“他们成功了。”

林毅站在古塔的顶端，望着天空，星辰在头顶挥洒，随苏醒的城镇浸入一片光的海洋。

光明的波涛自天空衍生数里，跨越了整个春城，它在云絮上划出绵延的水痕，航向落日的彼端。

“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林毅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精致盒子，它看上去和契约密室内的盒子如出一辙，但体积小上一倍。

“那是你给这个世界的【礼物】？”易千洋问他。

“恩。”盒子被小心翼翼地揭开，里面并没有什么贵重的宝物，只盛满了闪烁着微光的尘荠：“Nine只是一个这个世界的简称，称呼方便使的……Nothingness才是这个平行世界的真名。”

“【虚无】吗？那个盒子是……”

“它是旧世界的泥土，我从空无一物的【源】那里‘抢’了一些过来……或者该说是灰烬？还是遗骸呢？“青年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整整十年的时间，曾存在过的灵魂，最终能留下的……也只有这些……”

“十年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盒子抱在胸前，对星屑做出最后的启示：

“我曾固执的相信过，只要创始者回归，就一定能使这个世界重焕生机，但是，我错了。”

“正如你所说，救赎与毁灭永远是对等的。”

“当初的坚守……只不过是懦弱的原罪。我一直在利用这个世界逃避真实。”

“现在，是时候了……”

“再见，我曾深爱过的你们。”

林毅将手中的盒子高举，看着碎落的星辰有生命般上升，向着光与海的尽头汇聚——

“这个世界的所有生命终会觉醒。”

——若旧世界命运注定毁灭，那便不再奢求神的延续，更不会寄托于利益的面容去缅怀那些真切存在过的灵魂。

“既然有能力，那这条道路，就由我自己亲手开辟吧。”

……

曾经，这个世界曾支撑起了我的生命，这次换我延续它们。只要我们铭记，就还有希望。

就让碾碎成泥的旧梦在海底上铸造新城，终有一日它会在时间的洪流里浮出水面，遥望新的黎明。

群星折射在每个渎者灵魂里的生命，终会指引重逢的方向。

——你们会拥有更美好的未来。

此番告别，终是开场。

“起航了。”

作者正文完结，然后开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