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者不言

丁大海，死了？

陈琳自问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为了保全自身为了保全自己想要保全之人的利益，即便是这一世丁大海并未对她口出恶言，她照样不会去搭救丁大海，也不会为他的死而感到多么愧疚或是难过。只是同时却也正如同她所秉持的原则那般，没必要将事儿做得太绝，她对丁大海之流不待见归不待见，因着叶宇飞对振兴会的迁怒也归一码，可冷眼旁观丁大海自取灭亡打压了整个振兴会便也就罢了，几世为人以来，她总相信冥冥中自有定数，若是得饶人处不饶人，反倒是损了自己的阴德，如此，再加上振兴会不管怎么说都算是我党的战友，道路再不同情谊也放在那儿，倒不如大方一点落个尽善尽美。

再看叶宇飞，他的表情严峻，目光凛冽，如出匣的剑，寒光四溢，闪过杀伐之气。陈琳打了一个寒颤。

她第一次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一个经历过生死锤练的军人……为了活下去，会毫不犹豫地挥刀斩断他前面的荆棘！

陈琳恍惚之间，看到了自己前世的自己，还来不及思考，便听到了一个令她心内复杂的称呼：

“好久不见了，陈琅嬅。”

琅嬅，一个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琅嬛福地，女中光华，此曰琅嬅。

其实她的本名，的确不叫陈琳来着。

她母亲是茅山玉女宗的传人，也是道门中人，难免会惹上各种歪门邪道之人，名字和生辰八字当然不会轻易让人知道，因而对外便给她起了“陈琳”这么一个比较大众化重名率高的名字。

“琅”字本义为似玉的美石或指代绿色和蓝色的珊瑚，后用来描述珐琅、琅琊等名贵工艺，也形容洁白、华美如玉。“嬅”字，女字加上繁体字的华，极尽华美亦不庸俗，形容女子容貌美丽。

“琅嬅”，意为“琅嬛福地，女中光华”，这其中包含了父母长辈对她的殷殷期盼。

家族中记载的也不多，更别说外面的人，再加上当时她先是失忆后是自取灭亡，陈家在她这一代差点断绝，旁人便有九成的概率不知道这个秘密，白有苏的高祖父都不曾知晓，就连白有苏也是后来听她讲起才知道。

秘密就像森林里的火把，它无法照亮幽暗的森林，却只会引来嗜血的野兽。所以，隐藏自己的秘密，守护自己的秘密，才能在这个残酷的鲜血丛林里，长久存活。

陈琳原本沉静着面容，闻言不觉粲然一笑，露出细白如贝的牙齿，光艳四射，“的确是好久不见啊，老朋友。”

“原来你全都记得啊，我还以为你真的忘了呢。”白辰微轻轻地笑了笑，低沉的嗓音带着金属的音色。“早知如此，刚刚我就不装模作样，让你见笑了。”

“不必谦虚。”陈琳并不在意其他人惊愕的面容，只是漫不经心一笑，旋即有柔和的光艳轻盈漫上面颊，“你这样一个可怕的怪物，又天生拥有快速猎杀的本领和迅捷猛烈的攻击力量，我怎么会见笑呢。倒是你竟然插手魂术界之外的事情，还真是让我意外。”

轻柔的细语从四面八方中流出，包含了诸多不同的声响。陈琳闭上眼睛，从中听出了许多语言。‘领域’赋予了她超越魂力本身的力量，能够在不经意的情况下洞悉常人无法觉察的细节。

【大海兄弟，我发誓，我一定要给你报仇，你一路走好。】

【真TMD晦气，白辰微那么老远把尸体拖到蓉站干嘛？】

【这个人不会就是白有苏的那个族兄吧，就是他杀害了琳琳的父母？他突然现身究竟想要干什么？得赶快回去告诉老李，还要做通许东和振兴会的工作。】

【他说破了何大美人的真名，是要干什么呢？不行，反正我看中的东西，谁都别想抢，就算姓白的帮了我那么多忙也一样！】

【陈琅嬅？是在叫何琳吗？这个人到底跟何琳是什么关系？这人太可怕，枪打出头鸟，不能招惹。】

【这TM是哪个孙子？还跑到蓉站撒野了？他是怎么杀吕鸿儒的？】

【这些天不停的死人，这算什么事啊？还是早点去台湾的好。】

无数的声音汇聚成洪流，冲刷着陈琳的思想。但最让她惊讶的，还是白辰微的思绪。

【不对，这件事不对……明明说好的，这个消息准确无误，为什么……】

【还是……这是你们设下的圈套？】

【你，或者是你们的白银祭司，联合卝共卝党卝给我设下这个圈套。】

【但是陈琅嬅为何还会认出我，她的记忆不是被剥离了吗？】

【还是，一切从开始就是假象……】

原来如此，这就是了。陈琳露出微笑，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无。是白辰微把关于陈振蓝的女儿就在成都的消息散播得全成都都沸沸扬扬的，并在机缘巧合之下注意到了丁大海这个不安定因素，让他落入了自身无法控制的陷阱。可是，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然而，下一刻，陈琳收回了延伸出去的思绪，并且编织罗网，牢牢封锁自身的意识。如果此刻白辰微启用天赋想要获悉她内心的动向，那么感应到的只会是一面冻结的冰湖，厚重而严寒。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白辰微缓慢转身，逐渐走到严瑞身边，轻轻地斜了斜嘴角，“而且，你不也是和我一样吗？”

“如你所言，我也没办法。”陈琳讥诮一笑，依旧是娴静姿态，“毕竟‘他们’都在这里啊，我又怎么能不在这里呢？若不是‘那个意外’，现在的我就得‘拜他们所赐’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那时候的那些人，真希望他们都还活着，否则就太可惜了啊。迟早啊，我得把‘他们’曾经强加我的一切屈辱和痛苦，都加倍奉还回去。”

陈琳平静的说着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让叶宇飞心里升起一丝不安，旁边马斌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他们是谁？”

白辰微把视线从陈琳身上转回来，看向马斌，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他泰然注视着马斌，不觉失笑：“他们，就是他们呀。”然后停了停，说，“他们不是你。”说完把头转回来，盯着窗外越发昏暗的天色，一动不动。“我不喜欢你问我问题，要么，就先少一个吧，能稍微安静些。”

马斌站在桌子前面，一动不动，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白辰微的问题。

只是坐得离马斌近一些的马成峰，已经弯下腰忍不住呕吐了起来，他的副官也一样是满脸恐惧。

从马斌的两只脚下的地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几株锋利而尖锐的冰晶，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般，从他的脚底穿透，沿着马斌的身体内部，一直从小腿、大腿内部往上穿刺，最后从胸膛处密密麻麻地扎了出来，盛放在空气里，像是有一颗巨大的白色海胆从他的胸膛里爆炸了一样。无数水晶石般锋利的冰刃，把他的尸体装点得像是一个雕塑。他的内脏和肠子，血淋淋而滚烫地挂在这些银白色的冰晶体上，冒着滚滚的白气。

死亡的恐惧从头顶笼罩而下，南方冬夜里寒凉的风卷裹着零星的落叶残骸，从窗户外面吹进来。不断攀升的寒冷气息，在会议室里卷动着。

马成峰站起来，看着白辰微，从颤抖的喉咙里，嘶哑地挤出这句话来：“……你到底是谁？”

白辰微没有看向马成峰，而是以手抚腮，抬起头看着窗户外面不知道什么地方，他的目光涣散，像是没有焦点，似乎可以穿透玻璃窗直接看见外面越来越黑压压的天空。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也没必要知道……”白辰微把目光放下来，不知为何他的表情看起来甚至有点儿愉悦，“……毕竟我也是为了她，才来到这儿的。”

“你不是为了我，”陈琳轻轻地笑了，淡定而从容，面容像是藏在雾气里的一朵花，“你是为了我身上的东西。”

“陈琅嬅，你别谦虚，在我完全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我是不会弄死你的。当然了，你这么棘手，我还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你。”白辰微的笑容在脸上收敛起来，可他的目光里有一种疯狂的期待，像是盯上了猎物的蛇。“而且你能够理解的，每个人都恨不得想要知道所有的秘密。”

这就奇怪了，‘权力’为什么不把她失去的那部分东西也告诉他？还是……“是啊，可是，秘密有时候可不是一件好玩儿的事情。一不小心，可能连命都跟着玩儿进去了。你活了这么多年，也应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想要活得久一些，必须对一些秘密充耳不闻。”陈琳重新坐下来，脸上的微笑依然婉转动人，但目光里却是铿锵有声的刀光剑影。

“何必如此不近人情呢？有的时候，敌人亦是朋友，这两者可以自由转换。更何况，你虽然知识广博，可有些事情却也照样百思不得其解。不如，我们来谈谈条件吧。”白辰微嘴角弯弯的，似笑非笑，但他的目光却像块冰，冒着森然的寒气。

“想知道我的秘密？”陈琳的笑容一敛，目光毫无退让地对上白辰微。“拿什么来交换？”

“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我所知道的真相。”

陈琳看着白辰微，表情渐渐寒冷下来。她没有回答，瞳孔中一片迷蒙。

房间里的光线已经渐渐变暗了，暗红色的夕阳挂在天边，被翻涌的云朵不断蚕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