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醒

“何琳？”陈琳惊讶极了。

何琳平静的脸庞浮现微笑：“你叫我何琳，我叫你陈琳？”

陈琳尴尬笑。自己和自己面对面说话，感觉怪怪的。

何琳席地而坐：“坐吧，我只是第一世的执念，马上快要消散，想和你聊聊。”

陈琳乖巧跪坐。

何琳无奈笑：“你和我……性格真不一样，就像是不同的人。”

陈琳干笑：“每个人在人生不同阶段性格都完全不同，何况转世？”

何琳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道：“的确。”

两人相对无言。

半晌，陈琳主动开口问道：“那个，何琳，您想和我聊什么？”

何琳无语，她无语的模样特别像白有苏：“你对自己用敬语，不尴尬吗？”

陈琳再次干笑：“是、是有点。”

“别紧张。我不过是第一世残存的执念，有什么紧张？”何琳单手托腮。

陈琳小声问道：“你是因为听到了叶宇飞的醉话才被激活吗？那个，我感受到了你对那个孩子的愧疚和对那段感情的不甘。放心！有我在，什么悲剧都能扭转成喜剧！”

陈琳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已经扭转了多少悲剧。

何琳想要的爱情，何琳想要的友情，何琳想要的能够主宰命运的人生，还有做母亲的心愿，所有何琳前世的不甘，陈琳都会帮其抹平。

那个可怜的孩子也一样。

何琳静静地托腮看着陈琳手舞足蹈。

待陈琳炫耀完之后，何琳才收起笑容，平静道：“那你岂不是很可怜？”

陈琳呆滞：“啊？”

何琳道：“转世之后，就是不同的人。你这一世只为重复我的过往，抹平我的不甘，你岂不是可怜？”

“说白了，我的不甘和你有什么关系？我错过的伤害的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你要用你的一辈子来抚平别人的伤口。”

“你的性格和我不同，喜欢的人和我不同。叶宇飞是个心怀天下的英雄，所以你绝对不可能和他交心。

“我相信你，你若有心，一定会经营好这段感情，甚至是婚姻，会与叶宇飞相濡以沫，同心携手，共度一生。”

“可凭什么？”

何琳淡淡道：“造成我和他悲剧的是乱世，是战争。只要阵营不同，我们就注定是悲剧。而我活着就是个错误。和我没关系，和他也没关系。”

陈琳攥紧膝盖上的布料。

她知道何琳说得对。这辈子她可能不会成为牺牲品，是因为她的人格和记忆都属于21世纪，何琳经历的苦难和折磨她都没有经历，而且她虽然废物了点，但也算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

若一个真正的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处于这种境地，除了死，没有其他结果。

何琳走向毁灭；叶宇飞要顾全大局，想保护身边的人，他只能和何琳渐行渐远。

谁都没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如此中二病爆发的一句话，居然是何琳和叶宇飞的写实。

“你……不是我。”何琳道，“这个世界也不是我的世界。已经发生的事不能改变，你已经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何琳低头：“谢谢。”

陈琳小声道：“但你也是我，你是第一世的我，你的遗憾也是我的遗憾。”

何琳摇摇头：“可你也该为自己活。你的情人、战友、敌人……所有身边的人，都是第一世记忆中的人。你被这一切束缚，说是生活，却像是赎罪。”

赎罪……

陈琳仰起头。

是吗？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她心中萦绕着的淡淡灰暗情绪，原来是这样。

陈琳苏醒第一世记忆之后，总会忍不住自问，千错万错，难道自己没错吗？被逼疯了也好，养成那样的性格并非自愿也好，她终归做错了许多事，害死了许多人。

所以，她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已经固定好的剧本中演出。说是在改变，也是在重复。

有时候，陈琳会想，她真的活着吗？

何琳站起来，抱住和她一样年纪的另一个世界的那个她：“所以，够了。至少你的枕边人，陪你走一生的人，选一个第一世不认识的吧。”

“何况，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你如今另有所爱，若与叶宇飞在一起，必然心意难平。你难受，他也痛苦。”何琳勾起嘴角，“我相信，你在知晓第一世的那些事后，心中必然对叶宇飞存有芥蒂和偏见，又怎会心甘情愿的与他结婚生子呢？以叶宇飞的性格，你和他在一起，他必然会极尽所能的补偿你对你好。但他付出一腔真情，却日日面对你对他的无心绝情，对旁人的眷恋，他真的能毫不介意，心中没有怨言怒气？”

何琳说起记忆碎片中没有的、重生后关于叶宇飞的印象。

其实叶宇飞对何琳是极好的，这是陈琳唯一庆幸的地方。

叶宇飞虽然从来不说“我爱你”，可是会在何琳亲自下厨的时候选择多吃一点；在何琳看着他熬夜皱眉的时候，放弃马上完成的计划，转而选择按时的休息，抱着何琳一起入睡；不管叶宇飞的工作有多忙，都会在晚饭后陪伴着何琳。

日子过得比想象中如意，这冲淡了何琳对叶宇飞的恨。

他们的关系也出现了缓和，何琳只是还不习惯，不习惯和叶宇飞相处。

如果那个孩子能够出生，也许那一个幼小的生命，天真，懵懂，会一点一点的，化解何琳和叶宇飞之间的心结。

“陈琳，为你自己而活，也放过叶宇飞吧。”何琳拍了拍轮回后、或者说第N世的自己的背，“我所有的知识和能力都会完全融入你的身体。你……保重。”

灵魂的世界只有黑与白，一切都失去厚度。有一个巨大的蓝色圆珠，宁静地悬浮在空中，它的四周，河网一般密布丝线，攀缘着黑白物体，每一条都像饱含阳光那样闪闪发亮，陈琳曾经在梦境中见过这颗珠子。

陈琳看见了被包裹在圆珠中间的少女，那是十八岁的陈琅嬅，也是黎展诗心爱的青梅，她从白有苏的记忆中见过。而此刻她的眼睛闭着，仿佛在熟睡，没有呓语，也没有动作，甚至看起来像是没有呼吸。

石头。这个词突然跳出脑海，令陈琳迷惑不已。回想起数天前那个奇怪的梦境，一个放射出难以想象的力量的阵，令她无法释怀。‘石头与阵，到底有什么联系？’她思索了一会儿并无结果，就把它们统统驱出脑海。

陈琳看着怀中消散的光点，问道：“我之所以不记得十八岁之前的事，是因为琅嬅被关在这里无法出来，也一直没有被唤醒吧。”

何琳微笑：“嗯。”

陈琳道：“若主宰我身体的是琅嬅，肯定也想拼上一切为不属于她的罪过赎罪。你怕我满足她的愿望。”

何琳微笑：“为了赎罪完全不顾自己，那太可怜了。何况她的愿意，不是她自己的意愿。人生在局中，自己无法跳出来。”

即便是后世，也有女子被家庭教育束缚，一辈子都不会为了自己而活。要改变她们，首先需要一个没有任何人逼迫她们的环境。这个世道显然那不适合。

陈琳看着光点消失，在再次晕厥之前，才喃喃道：“我可怜吗？”

好像有一点啊。

原来她即使理智上知道自己变成那样情有可原，但也深深唾弃着堕落颓废和疯狂后的自己，并且想要重新来过，想要……赎罪。

笑里藏刀的上峰，勾心斗角的同僚，直接或间接死于她之手的卝共卝产卝党卝员卝和卝革卝命卝群卝众卝……她一直没有与自己和解。

这次陈琳昏睡过去，是因为第一世的灵魂碎片真正融入了她的身体。

融入之后，第一世的知识和能力会彻底与这个灵魂融合，但是记忆没有完全融合。特别是黑暗的记忆和感情，已经完全淡化了。

换句话说，第一世的执念，消失了。

而第一世执念的消失，并不是因为叶宇飞、未能出生的孩子、曾经的同袍和敌人，或者是其他什么人，而只是她想见转世后的自己一面，告诉转世后的自己，别太累。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可以为自己多考虑，不要再为第一世赎罪了。

只有自己才最了解自己，只有自己才最心疼自己，只有自己才能开导自己。

这是自己与自己的和解，自己同自己的羁绊。

陈琳摸摸鼻子，躺回床上。

咳，听上去蛮中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