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三)

陈琳朝前缓慢地走去，目光警惕地看着周围。

白有苏没有说谎，这里的确只有少数几个特定的人才能进入。

这是一条冗长的走道，准确地说，是一条幽深的小巷，地面是黑色的石板路，两座高不见顶的建筑的外墙拔地而起，中间隔出了这样狭长的一条勉强能够过一辆马车的通道。

四周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一丝也没有，一切都沉寂到压抑。

除了她和他。

白有苏早就在这里等着妻子了，狭小的深巷内几乎不见人迹，曲曲折折，仿佛迷宫，然而男人却像来了许多次那样熟悉。他们沿着蛛网般密布的小路前行，一直走到一幢灰白色的石头房子面前。

这是一座有着天井的封闭式别墅，除了四幢相互围拢的建筑中间的狭小花园以外，整个宅邸再也找不到任何花草装饰。灰石筑成的外壁棱角突出，直到高处的第四层，才开有臂肘宽的狭小窗隙。

白色的房屋依然静立在他们面前，只是那颜色有种说不出的污浊，就像是白雪上落上了一层煤灰，接着又被调和在了一起，因此只有在远处时看起来是白色，靠近之后，无数红黑的裂纹镶嵌在石缝中，就像岩石本身沁出了血迹。风，雨，霉迹早已蚕食尽建筑中所有的木材，空留下冷冰冰的石头框架，随处都是散落满地的破碎物品。

时间让这里早已沦为废墟，却同时将它变成一个不受人打搅的僻静之地。

终于，两人在别墅的大门前停住了脚步。风吹过窗户上破损的罅隙，发出尖锐的鸣音。

是那个梦，梦里的……

“阿宁，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陈琳叫了丈夫。

其实从许久之前开始，她就发现自己思考某些问题的时候，会无法继续下去，尤其是和自己的过去有关的事。就像是有一把剑，把一匹连续的丝绸从中间斩断。

“这里是陈家的老宅，也是你过去的家。”白有苏的脸上只剩一副倦容，就像余火的灰烬，陈琳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

“我的家？”陈琳隐隐的觉察到了什么，她显得有些激动，身体在忍不住的颤抖。

她回到家了，回到了她有过一个家的地方。如果当时她的父母没有死去的话，她会一直在这里住下去，成长为一家之长。她可能早早与白有苏完婚……甚至可能有早就有了孩子……她的父母会陪着孩子们玩耍，给他们讲故事。因为想到即将去访问这一切都被夺走的地方，她所失去的生活从未像此刻这样真切。

但是没有意义了，父母已逝，自己也失去了过去，就连身边的这个人也……就算回来了，就算能夺回从前失去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回不去了。

“会回去的。”白有苏似乎知道她的所想，握着她的手，温暖传递到了她的肌肤，“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害你的，我说到做到。”

“我……”陈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一种无言的沉默回应了他。

“没关系的，从今天开始，过去的碎片，都会慢慢还原。”

相貌俊美的男人从腋下拦腰抱住他的妻子。呼吸中，一种醇厚的沉水香气息弥漫开来。这种感觉，就像冰封的冻土里钻出了浅绿的幼芽，就像是贫瘠的荒漠上开出了如雪的鲜花，令人为之陶醉。

“陪在我身边。”那声音里有着难以抗拒的魔力，令人从心底动摇。醇厚的香气再次充盈女人的嗅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想要，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来此。

你该回来了了了了了了……风在窗棂间吟啸，带来如泣的话语。

陈琳像个听话的木偶，安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间，直到最后的意识涣散消失，耳旁唯余空虚与死寂。

时间被静止在了一点，如同凝固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