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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你知道天元之弈今年的甲子吗？”
“这有什么悬念吗，肯定是国师大人啊。”
“哪儿啊，国师没参加，今年的甲子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长发的少年穿过一层又一层庭院，走过的石板上还残留着刚落下的未干雨水，一侍女掌灯弓腰在前方引路。
行至一圆拱门前，侍女停下将拱门两边的石灯点上：“弈星少爷请。”
院子地处府中西南，阴冷潮湿，踏进去又能看到开得热烈灿烂的牡丹。
富贵的金星雪浪，清丽高洁的玉楼春，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纷杂的院子，会在国师府里。
即使国师爱花，人尽皆知。
弈星顿住脚步，思索了一会儿后在花丛里挑了朵玉楼春，连着茎摘下，再用手帕包好。
弈星拉开主屋的门:“问师父安。”
“原来是小星儿回来了，我还当是谁这么大胆，敢折我的花。”
“师父说笑了，”弈星解下披风不入内堂。外面全是书，还是燃着碳火的里头暖和“星儿瞧它开得最好看，便想摘下来送给师父。”
明世隐已经煮好了茶，摆上了棋盘。月白的衣衫，如瀑布般倾泄的白发被一只木簪随意别起，垂在脖颈边。
“太好看的花会被人摘下，小星儿切记不可太过闪耀了。”
“徒儿明白。”
玉楼春没能插进国师的玉瓶，有些透明的花瓣被明世隐一片一片地丢进了炭盆里。
棋盘上黑白两子博弈，你夺我一翅，我砍你一臂。
明世隐下棋爱玩儿，明明有数次致胜机会，却喜欢拖着对手玩儿。
不过他从来不这么教导弈星，看起来如玉楼般高洁的小星儿走的是杀伐路，乘胜追击，步步紧逼，绝不给对方一丝后路，直至绝杀。
明世隐面对如今棋盘上的局势，稍一挑眉，腾出手来斟了杯茶。
“嗯——小星儿，为师说了多少遍，下棋心要静，你太过于急切了。”
“是，徒儿谨记。”
只因棋差一招，明世隐便落下了天元。
弈星垂首：“是徒儿棋艺不精了，谢师父赐教。”
“天元的甲子怎么可能棋艺不精呢，我如今教你的是心术，不是棋艺。”
国师府里常年温暖如春，因为明世隐给设了结界。但他独独偏爱角落里的这方小院子。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只有靠近炭盆的温暖，推开窗户的凌冽风雪才能让他感到——自己是个人。
弈星起身熄了炭盆，关上了门窗，然后退了出去。
明世隐凤眸狭长，红线勾勒出魅人的轮廓。也许是因为怕被那些大腹便便‘好官’做文章，，每日就只能戴着狰狞的穷奇面具上朝。
“发白如老翁，音却是青年，不是妖物是什么。”
“这世上的奇人异事数不胜数，只是不追随于大同，便是妖物么？”
女帝懒散地靠在龙椅上，这右相与国师几乎一上朝就要吵起来，不过说是吵，倒不如说是右相单方面针对国师。
其实在这样死气沉沉的宫里，看人吵架也挺好玩的，毕竟是件稀奇事。
明世隐:“陛下，天元之弈甲子正在殿外侯着。”
女帝:“宣。”
女帝照例赏赐了些东西，又许了他个愿望。
弈星:“草民别无他愿，只是仰慕国师大人的棋艺，想拜国师大人为师。”
明世隐面具下的脸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很快又收起来。
“国师大人意下如何？”女帝挑眉“这可是个有天赋的孩子，不如好好教导，以后接国师大人的班呐。”
明世隐也不动声色揶揄了回去:“连陛下都觉得聪慧，看来这个徒弟臣是非收不可了。”
回程的马车于风雪之中，在石板路上留下一列车辙印。尖檐上挂着的铃铛叮叮当当地从宫里响回了国师府。
弈星垂首不敢看明世隐，明世隐已经取了面具，手上正翻开着一本小册子。
那是师父的棋谱。
棋谱上有很多人，有的被圈起来，有的被打了勾，没了价值的棋子会离开棋盘。
他不懂这些大人们的对弈，也不太明白师父争夺核心的原因，他的命是师父给的，所以他只需要跟着师父就好。
“星儿，冷的话就烤烤火吧。”
“是……师父。”
全城都知道今年的甲子是国师的徒弟了，被带回了国师府悉心教导。
可两月过去了，众人再也没见过这个叫弈星的少年出现在公众视野，只有几个路人见过他在国师府的假山上站着。
“弈星少爷进了国师大人的院子就没出来过了，不会是被国师大人给……”
侍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不过这做动作的手被杨玉环抓住了:“一个奴婢也胆敢嚼主人的舌根。”
谴退了侍女，杨玉环提着食盒进了院子。
这里的牡丹常开不败，有些像明世隐，几乎每天都是一样，从不改变。
你和他在一起好像是真实的，但又觉得他的一颦一笑都是假的，真真假假让人分不清。
杨玉环进去的时候，明世隐刚给弈星额上的帕子换了新的，人嘛，还是那个样子，头发不扎衣服只穿一件大白袍。
“你可以出去了。”
“首领，星儿我来……”
明世隐的语气冷了起来:“出去。”
杨玉环见说不通，只得去了院子外的亭子里侯着。
明世隐给榻上的人掖了掖被子，转头时不自觉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白发散乱，长袍曳地，眼底浮着一层淡淡的乌青。
他不自觉地僵了一下，随即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眉。面无表情的去找自己平时束发用的玉簪，手上是却毫无章法地乱摸，脚上也走不出直步。
但他还是找到了自己的玉簪，在将镜子前的东西全都给扫到了地上以后。
小星儿不过是染了风寒而已，作为他最废心血的棋子，不能这么简单地死了，不能没有一点价值!
对，就是这样的，他怎么可能对一枚棋子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呢……
明世隐挽好头发，坐在弈星床边看书，一个字也没能看进去。
是你救了他，你教他养他给了他一切，他早已对你死心塌地忠心不二，没必要再这样费心的照顾他。
只要时不时去看看他，送点吃的，他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了。
女帝喝了口茶:“弈星那孩子朕很中意，反正国师大人也不喜欢他，不如送给朕。”
明世隐笑道:“那怎么行，再怎么样也是我的徒弟。”
女帝笑了笑没说话，明世隐放弃了一个接近核心的好机会。
开春了，弈星的病也渐渐好转，只是还是会咳嗽，平时明世隐都不让他在院子里转悠。
靴子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脚步声，明世隐裹着料峭的春风回来了，一回来就看见弈星坐在屋檐下，手上捧着朵玉楼春。
“外面冷，进屋吧。”
弈星摇了摇头，用手帕将手上的玉楼春包起来，发现包不住，便只拈了几片花瓣下来包起来，放进了袖子里。
明世隐接过剩下的花，一时间有些感慨，竟然主动提起来过去。
“多久了？”
“十一年了，”弈星低头看着自己悬空的脚“自师父把我从雪地里救出来，已经十一年了。”
明世隐有些意外，意外小星儿能记得这么清楚，说实在的，这些年每日紧绷着脑子里的一根弦，一分一秒都无比地漫长。
弈星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星儿的一切都是师父给的，命也是，只要是师父好，星儿什么都愿意的。”
明世隐抬头，少年的眸子里盈满了泪水，却偏偏又是笑着的，清澈的眼里倒影出的自己就像面具穷奇一样，狰狞丑陋。
十五岁的孩子，才十五岁的孩子怎么能栽进这泥潭里。
“你还小，做什么考虑这些，有师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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